首页 > 白鹿原 > 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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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子霖雇返来刘谋儿不久,又雇来一个年青长工就有图得几分热烈的志愿,因为刘谋儿毕竟老了,寡言默语手脚痴钝而掀不起热烈欢蹦的氛围来。新雇佣的年青长工恰好弥补了这类缺点。鹿子霖对小长工说:“地里活儿紧了你给刘叔帮帮手,没啥紧活儿你就引上娃娃耍,甭把娃娃跌了摔了就行了。”小长工就引着鹿子霖的宝贝蛋儿孙子玩耍。鹿子霖从联上回到屋里,常常跟小孙子和小长工玩得忘了长幼主仆。小长工是渭北高原上的人,一口奇特的发音让鹿子霖听来非常隔心,小长工把“重”说成“冲”,把“读书”说成“头失”;更使他莫名其妙的是,小长工把“狼”叫作“骡”,而又把真正的“骡”叫成“却”等等等等。鹿子霖一个一个名词跟着小长工学着念着,常常笑得前俯后仰,像跟着洋人学洋话一样,傍晚时屋院里就掀起活泼的声浪。鹿子霖对小长工独一不对劲的一点,是这个小家伙不时到处对他表示的那种凑趣奉迎,乃至自作自践的神情,因而正言厉色说:“该做活你做活,该用饭你咥饱,该哭你就哭,该笑你就笑,该骂你就畅快骂,从今今后不准你尽给我说骚情话!”小长工反而愣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了。

鹿子霖重新雇回了长工刘谋儿,又一块一块赎回坐监期间被女人卖掉的地盘,干枯的牲口棚圈里重新满盈起牛马粪尿和草料的异化气味,一只金黄毛色的伢狗在屋院里窜出窜进,屋里院里和牲口棚里重新抖擞出勃勃朝气,鹿子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火急地要复兴这个屋院。现在又是一个极好的机遇,地盘牲口木料砖瓦直至订婚的彩礼都在掉价,只要壮丁这个特别的时髦的商品一茬涨过一茬,鹿子霖不必算计就抓住了这个机遇。拆掉的门房和门楼也必然要重新修建,并且要比被白家拆迁走了的原有规格和款式更讲究更标致,只是得今后拖一拖,得把腾空了的家底垫实起来。

那天早晨,鹿子霖从南原催捐返来时,玉轮很好,带着七分酒醉三分复苏甩甩荡荡在牛车路上走着,一起乱弹吼唱过来,引逗得沿路村落里的大狗小狗汪汪汪乱咬。路过自家的坟园时,从黑森森的坟场树丛里蹿出一小我来,吓得鹿子霖哑了口愣了神。那小我蹿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倒了,一口一声大爷大伯地哀告要给他当长工,声明不要一个麻钱也不要一升粮食,只要给吃黑馍就心对劲足了。鹿子霖松了口气,踢了那人一脚又骂了一句,说他把他差点吓死了。跪在地上的人持续祈求雇他当长工,甘心大伯大爷再踢他两脚压惊消气。鹿子霖从稚声嫩气的嗓音判定出这是一个半大小伙儿。他让他再踢两脚的话仿佛震惊了心头的某一根弦索,就问:“你为啥恰好缠住我要给我熬活?”小伙子说:“我看你是个好人。”鹿子霖对这类露骨的奉迎和凑趣很恶感:“你凭啥看我是好人?”小伙子说他在这个坟园里躲了三天三夜了,几次瞥见鹿子霖从这条路上走过。“你娃子鬼得很咧!”鹿子霖说,“你是看我穿得阔,鉴定我能雇得起你;你是看我像个官人,给我当长工没人敢拉你壮丁,你说是不是龟孙?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掐死!”小伙子连连在地上叩首:“是的是的爷!你说的着着的对对的。”鹿子霖又问:“你小小年纪逃出来是因了啥事?偷了人家闺女抢了人家粮食还是逃壮丁?”小伙子哇地哭了:“爷呀,我是逃壮丁哩!俺兄弟三个有两个都给抓壮丁没返来,俺爸叫我逃出来寻个活命……你收下我全当积善性善哩!”鹿子霖大抵信下了小伙子的话,他的笨拙的渭北口语能够令人产生信赖,问:“你叫啥名字?”小伙子说:“我叫三娃。”鹿子霖说:“三娃,你起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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