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霖拥戴道:“这是实实在在的话。先生哥,你大抵还不晓得,原上出了白狼了!”
冷先生说:“总督就是总督。管咱一个省,该是二品……”
白嘉轩说:“没有天子了,今后的日子咋样过哩?”
“晓得。我返来一起上听过十遍八遍了。”冷先生说,“天子再咋说是一条龙啊!龙一回天,人间的毒虫猛兽全出山了,这是天然的。”
那天凌晨,朱先生正在书房里朗读。朗读已经不是风俗而是他生命的需求。人间统统佳果珍羞都经不得牙齿的反覆咀嚼,咀嚼到厥后就连甚么味儿也没有了;只要圣贤的书是最耐得咀嚼的,一样一句话,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体味和新的贯穿,不但不感觉味尝已尽反而感觉味道深远;好饭耐不得三顿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书却经得住一辈子朗读。朱先生朗读圣贤书时,全神灌输如痴如醉如同进入仙界。门房老者张秀才来陈述,说省府衙门有两位差人求见。朱先生头也不抬:“就说我正在晨诵。”张老秀才回到门口照实陈述:“先生正在晨诵。”两位差官大为惊奇,晨诵算甚么?不就是背书读书吗?读书背书算甚么搁不下的紧事呢?随之就对门房张秀才上了火:“我这里有十万孔殷号令,是张总督的手谕,你问先生他接也不接?”张秀才再来传话,朱先生说:“我正在晨读。愿等就等,不肯等了请他们自便。”差官听了更火了,再三申明:“这是张总督的手谕,先生晓得不晓得张总督?”张秀才说:“天子来也不顶啥!张总督比天子还崇高?等着!先生正在晨诵。”两位差官只好等着,张秀才不失礼节为他们沏了茶。
白嘉轩说:“先生哥,你再甭出远门了。就坐在我们白鹿镇上,谁想看病谁来,你甭出去。”
冷先生抿了一口茶,没有答复,他也不晓得没有了天子的日子该如何过,却奥秘地讲起他在城里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事件。
冷先生说:“怕很难说。城里清家的官们跑了,上了一名张总督。”
第二天一早,张总督起来时,已经找不着朱先生,连连叹惋:“这个白痴书白痴!”随之带了一排兵士乘车追出城去。
鹿子霖问:“总督是个啥官职?”
朱先生晨诵结束,挽着袍子来到门房,接了差官的信,公然是张总督的亲笔手谕。张总督的信慷慨陈词,婉约动听,言简意赅地阐释了归正发难的原义,摆置出目下严峻的局势,又说归正时逃窜的清廷巡抚方升,从甘肃宁夏拢集起二十万人马反攻过来,雄师已压至姑婆坟扎下营寨,离西安不过二百里路,要决一死战。张总督说他的反动军同仇敌忾,士气昂扬,完整能够击败方升的乌合之众,只是战事一起,市民百姓必遭涂炭,古城必遭毁灭,于理不通于心亦不忍。是以想请朱先生前去姑婆坟,以先生之德望,以先生与方升之交谊,劝方升退兵,这里亦不追击,由他自去陇西。如果方升甘心留住西安,张总督能够庇护其保养天年。
朱先生在他的书房里欢迎白嘉轩,他一如平常,看不出任何非常的神态。白嘉轩脑筋里顿时蹦出“处世不惊”四个字来。他忍不住提及乡间关于白狼的传言,朱先生笑笑说:“无稽之谈。本日防了白狼,明日又嘈出一条白蛇,一只白虎,一只白狐狸,一只白乌鸦,你将防不堪防。”姐夫对白狼的冷酷,使白嘉轩感到绝望,他随之问起朱先生斥退二十万清军的事。朱先生用像冷酷白狼一样的口气说:“传言罢了!”白嘉轩不好再问,却又忍不住:“哥!我想你是不会为张总督当说客的。”朱先生却笑了:“你又猜错了,我这回乐意当了张总督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