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日,乌鸦兵的一个团长带着百余名流兵进驻本县批示统统带领统统,实际上是统统都不带领也不批示,只是带领批示为围西安城的二十万人马征集粮草,彭县长以及他的全数官员都环绕着粮秣一件事奔波。他愤怒地说:“这些乌鸦兵必定是天下上最坏的一杆子兵。他们连一年收几季庄稼都搞不清,只是没遍没数地征粮。粮秣已不是征而是硬逼,现在已经开端抢了。百姓从怨声载道到杜口缄言,怕挨枪把子啊!”彭县长说着就激抖擞来“,我为民国当局一介县长,既然有力回天,只好为虎作伥。想来无颜见诸位仁人贤达,更愧对滋水父老啊!”说时喉哽语塞,热泪涌动。在坐的先生们接连收回沉痛悲怆的感喟。朱先生说:“得熬着。”彭县长说:“熬不住了哇!我的百姓县府成了乌鸦窝罗!那些白腿子乌鸦从早到晚出出进进吵吵呱呱骂骂咧咧,满嘴粗话浑身匪气,叫人听着硌耳看着碍眼,我出了县府大门就不想再出来。”朱先生还是反复着一句话:“还得熬着。”彭县长苦笑着说:“朱先生,我来跟你编县志行不可?”朱先生笑着说:“我敢要你吗?”彭县长宣泄一通,唠嘈一通,倾诉一通,感觉心头败坏了,又轻声问:“朱先生,乡民哄传你能打筮算卦,你给我掐算一下,乌鸦啥时候飞走?”朱先生故作奥秘地说:“天机不成泄漏。”世人都笑了。彭县长又向朱先生索要一帧手迹。朱先生慨然应允,取来笔墨纸砚,在院中石桌上放开宣纸,悬腕运笔,一气呵成四个大字:

杨排长和他的兵士从白鹿镇初级小黉舍撤走时没有给田福贤打号召。田福贤展开眼睛时当即感遭到奇特的沉寂,他穿上棉袄蹬上棉裤跳下床来,院子里落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他双手系着裤带用肩头牴开隔壁课堂的门板,不由地“哦”了一声就停在门槛上。兵士们已不见踪迹,靠墙并拢的一排课桌上留着铺垫的稻草帘子。那些帘子是不久前由他从滋水川道产稻区征收起来用牛车拉上白鹿本来的。被褥揭光了。桌底下扔着穿洞的破鞋、朽断的裹腿布条、陈旧的烂衫子烂裤头。他回身奔到杨排长住的单间屋子,床板上也只留下一张稻草帘子,桌上地上七零八落扔着征集粮草的名单和条据之类。他鉴定这是永久的逃离而不是临时的撤退。他一脚踢翻了柴炭盆架,炭灰里滚出几粒枣核大小的红红的炭块。他疾步赶到鹿子霖家来。“子霖,晌午到你的保障所议事。”田福贤说,“我们当狗的日子到本日个为止。”

伏天一个溽热难过的傍晚,树叶纹丝不动,湿热的气流从低洼的河川里收缩起来,充满到原坡的沟壑间,令人堵塞。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坐在院子里乘凉,书院四周和院庭里高可参天的古柏古槐和银杏树,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挡着灼人的光焰,在炽烈喧哗的伏天独辟一方清爽恼人的乐土福地。彭县长走进院子,慨然道:“这大抵是全中国最恼人的一坨处所罗!”朱先生和诸位同人一齐站起来,谦逊彭县长坐下。朱先生说:“彭县长可贵闲暇……”彭县长苦笑着摇点头,自嘲地说:“卑职县长徒具浮名,实实在在只是一名粮秣官儿了!”

末伏一个雷雨以后的傍晚,暑热遣散,天宇澄碧,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倾巢而出到原坡上去散心,享用骤雨初霁后的山川气韵,成果一个个粘着满脚黄泥,满腿湿漉漉地回到书院。门房的徐秀才神情严峻地把一封信交给朱先生说:“两个兵送来的。”朱先生接住拆开一看,瞅着众位先生猜疑的神采说:“唔!狼来了!”随之叮咛徐秀才说:“你到村庄里去买两只狗来,买不下就借。要大狗恶狗。”徐秀才眨巴着眼问:“先生买狗做啥?”朱先生笑说:“狼来了就得狗咬嘛!”随之又叮咛厨师说:“你明日给咱做一样菜,把豆腐跟肉熬成一锅。”厨师说:“肉耐火豆腐不耐火,熬不到一起。”朱先生说:“你就往一锅里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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