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上路驶出村落今后,鹿子霖大声嘘叹起来:“啊呀呀先生哥你真是个冷先生!你事前也该给我亮个底儿嘛!吓我一跳……先生哥,麻包里装了多少硬洋?”冷先生坐在车厢里淡淡地说:“我没点数儿。我向来不数钱。这几年攒的货全端出来了。让田总乡约渐渐儿点去。”鹿子霖叹惋起来:“恐怕你这十麻包银元撂不响!”冷先生说:“撂响也罢撂不响也罢,归正撂脱手我就不管它了。”
朱先生在他来到之前被县府抽调去做施助哀鸿的事,隔三错五回书院来,返来时只问问他的身材规复状况就分开了,没有一丝与他闲谈的意向。这一晚,朱先生返来了,他走进先生的寝室去告别,也向和顺浑厚的师母表示谢意,他瞥见先生和师母在昏黄的油灯下喝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凭着气味能够辩白出黑豆的苦涩,心藏的感激的话倒说不出口来。鹿兆鹏冷静地坐下来:“我要走了。”师母说:“你能走得动?”朱先生没有说话,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黑豆糁儿。兆鹏做出一副轻松打趣的模样问:“先生,请你算一卦,预卜一下国共两党将来的结局如何?”朱先生莞尔一笑:“卖荞面的和卖饸饹的谁能赢了谁呢?二者源出一物喀!”兆鹏想申述一下,朱先生却竟自说下去:“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一家主张‘天下为公’,一家昌扬‘天下为共’,既然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主旨,合起来不就是‘天下为大众’吗?为啥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相戕杀?公字和共字之争不过是想独立字典,卖荞面和卖饸饹的争斗也不过是为独占集市!既如此,我就不大重视‘结局’了……”鹿兆鹏忍不住痛心疾首:“是他们粉碎国共合作……”朱先生说:“不过是‘公婆之争’。”鹿兆鹏便改换话题,说出一向窝在内心的疑问:“我爸和冷先生救我我没推测,田福贤如何会放过我?我想见他们一面……”朱先生说:“他们不想见你只给你捎来两句话,把名字改了分开西安,不然救你的人全不得活。”鹿兆鹏说:“不必他们叮咛我也得如许做,我在西安已难安身。另有甚么话吗?”朱先生说:“田福贤让冷先生问你一句话:如若你们今后真的失势,你还能容得下他?”鹿兆鹏不由愣住,缓过神来讲:“让他好好活着。我如果能活到他说的那种时候,必然要叫他看到,我们比他们更光亮磊落!”朱先生说:“冷先生本人留给你的一句话纯系家事:给女人个娃娃。给个娃儿,他女子在你屋就能活下去,他本身在白鹿镇也能撑一张人脸……”鹿兆鹏软软地坐下去,双手抱住脑袋:“天哪!倒不如让田福贤杀了我痛快!”朱先生说:“如何又变得如此心窄量小了?”鹿兆鹏蓦地站起来:“我能豁出命,可背不起他们拯救的债……先生,我走了,你老有话给我吗?”朱先生淡然一笑:“我嘛只期盼下落一场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