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驱马从村庄东头的慢道高低来不由一惊，进入窑院跳上马来，却看不见熟谙的窑门和窑窗了，坍塌的黄土覆盖着本来的窑洞。他旋即翻身上马，返身奔到吊庄白兴儿的庄场上来。当年人欢马叫的庄场一片苦楚，专供不驯良的母畜就范的木头栅架已经折毁，庄场约莫封闭停业了，大饥荒年代，牲口早被庄稼人卖了钱换了粮或送进杀坊卖了肉，另有鬼来配种哩！黑娃把马拴到暗处树下，敲响了白兴儿的门板，好半天赋闻声白兴儿在门里惊骇的问话声。黑娃说：“老哥你甭惊骇，我是黑娃。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不开门也行。我媳妇到哪达去咧？窑咋也塌了？”白兴儿约莫犹疑了半晌还是拉开了门闩，抬高声儿说：“黑娃兄弟！你端的到这会儿还不晓得？”黑娃也急了：“咋回事你快说到底是咋回事？”白兴儿说：“你媳妇给人杀咧！”黑娃大吃一惊，一把抓住白兴儿肥胖薄弱的肩胛问：“谁下的毒手？你给我实说你甭惊骇。”白兴儿说：“不晓得。瞎咧好咧都没逮住一句影踪儿话柄儿。你那窑里散出臭气时，人才寻见发明的，厥后就挖土把窑封了。”黑娃又问：“你端的没听到一句半句影踪话把儿？”白兴儿连连点头：“没有没有……”黑娃狠着劲说：“算了不费事你了。我把马拴在椿树上你照看一下，我一会儿来骑……”
鹿三杀死儿媳妇小娥的精确时候，是在土壕里撞见白孝文的那天早晨。鹿三看着苟延残喘病笃挣扎着的白孝文的那一刻，脑筋里蓦地噼啪一声闪电，亮出了那把家传的梭镖。他手里拄着镢把儿瞅着躺在土壕里的孝文竟然没有诧异，他道贺他出世看着他长大又看着他稳步走上白鹿村至尊的位置，成为一个既有学问又懂礼节并且仪表堂堂的族长；又看着他一步步滑溜下来，先是踢地接着卖房随后拉上枣棍子沿门乞讨，乃至明天沦落到土壕里坐待野狗分尸。鹿三亲眼目睹了一个败家子不大悠长的生命过程的全套儿，又一次考证了他的糊口守则的不成冲犯；黑娃是第一个不听他的劝谕冲犯过他的糊口信条的人，结果早在孝文之前摆在白鹿村人眼里了。形成黑娃和孝文出错的直接诱因是女色，并且是同一个女人，她给他和他尊敬的白嘉轩两个家庭带来的灾害不堪回味。鹿三当时给孝文说“你去抢舍饭”，不是指给他一条活路，而是出于一种鄙夷一种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