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三让他的女人把木柜里仅存的几丈纯白土布和丈余蓝格便条布一齐捆卷起来，再把大人和娃娃的新旧衣服捋码一遍，凡是当下穿不着的都叠捆起来。女人挑来拣去作难不定唉声感喟。鹿三却判定很多：“拯救要紧。穿烂点没啥受点冷也不要紧，肚里没啥填不可喀！”当他估摸布匹和衣服能够换得尽他一小我背的粮食时，就给白嘉轩乞假：“我明日进山背粮去呀，得走三五天。”白嘉轩不假思考地说：“你去你去，得几天走几天，路上甭赶得太紧，把稳出事，现在人都吃不上身子虚。”鹿三回身要走的当儿，白嘉轩又说：“三哥，让孝武孝义跟你一搭去。”鹿三转过身笑着问：“你叫娃去背粮不怕惹人笑话？”白嘉轩说：“谁爱笑由谁笑去。”鹿三就当真说：“孝武去行孝义去怕不可，娃太小，甭说背粮食光是跑路怕也跑不下来，来回好几百里哩！”白嘉轩冷冷地说：“如果从场里把粮袋子挪到屋里，我就不让他去了，就是图了这个远！让他跟你跑一趟有好处，他们兄弟俩也就晓得粮食是个啥东西了。我说嘛……你把你阿谁二娃子也该引上。”鹿三打动而又敬佩，回到屋里对女人诵叹不迭：“嘿呀呀！你看嘉轩这号财东人咋样管束先人？我们还娇贵兔娃哩不敢叫背粮去……”
在敷裕的关中平原两料庄稼因干旱绝收的年馑里，北边黄土高原的山区却获得少有的歉收，因而就构成了平原人向山里人要粮食的变态景观。山里不种棉花，白鹿原人背着一捆捆一卷卷家织土布，成群结队从各个村落出来，堆积到几条通往进山峪口的南北向的官路上，背着口袋出山的人和背着布卷进山的人在官路上交叉交叉，路面上被踩踏出半尺厚的粉状黄土。好多人趁机做起地隧道道的粮食经纪，他们从山里掮背回粮食，到白鹿镇兑换成布匹或者裁缝，再掮背着布匹和衣服进山去兑换山民的包谷和谷子，用赚下的粮食赡养婆娘和娃娃。白鹿镇成为全部原上一个粮食集散重镇，红火的气象泰初未见。
鹿三说：“孝文如果内心有这匣子就好咧！”孝武接过匣子，持重而又冲动起来：“爸，我来岁春上就把门房盖起来。”白嘉轩说：“你把门房盖起来，就把你的名字刻到墙上。把孝文卖房的年代也刻上。这话我再不说二遍。另有一件事，你爷临走时给我丁宁过一句，‘对待好老三’。这多年里，我的亲生儿子希冀不住，一些朋友也希冀不住，靠得住的就是你三伯哇！孝武孝义你俩听着，你三伯跟我订交不是瞅着咱家势大财大，我跟你三伯交好也不是指靠他欺人骗世，真义交喀！我本日个把话说响，你三伯如果走在我前头，不消说有我会照看好；如果我走在你三伯前头，就希冀你们兄弟俩照看好你三伯了……”说着动情悲伤起来。
鹿三歇了一夜，第二天在碾盘上碾下半斗包谷糁子，安设了女人和兔娃的糊口，本身又回到白家来了。隔了一天，他到土壕去拉垫圈黄土时遇见了孝文；吆车出土壕时，他的脑海里闪出了梭镖钢刃……
唰啦一声，院子和屋瓦上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鹿三从板凳上跳开去，跑到院子里，哇地一声哭了：“老天爷呀！”白嘉轩急得从凳子上翻跌下去，两个儿子早已奔到院庭里叫着跳着，他爬到门口又从台阶上翻跌下去，跪在院子里，仰起脸来，让冰冷的雨点滴打下来。雨势愈来愈猛，一片雨的喧哗。全部白鹿村响起了欢闹声，叫声哭声谩骂声一齐抛向天空，拯救的天爷可爱的天爷坑死人的老天爷啊！你如何记得起来世上另有未饿死的一层百姓？鹿三一身透湿，拉着跪在泥水里的白嘉轩上了台阶，雨水像倾倒似的倾泻下来，一片泥腥气味。村庄里的鼓噪垂垂淹没了，大雨的喧哗淹没了天空和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