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裹红绸的人像一股旋风卷进屋来,白嘉轩瞥见法官左手拿一只黄布蒙着的小罗筛,右手执一根充满圪节的红色短棒,站在马号中心四周瞅瞄。法官又瘦又矮,黄脸,右耳前有一颗黑痣,黑痣上长出一撮长长的黑须,人称一撮毛先生。一撮毛先生从牛肚子底下拉出鹿三,照着嘴吹了三口气,鹿三展开迷迷瞪瞪的眼睛问:“你是谁?你跑到我的马号来做啥?”一撮毛轻盈如鼠,蹿上炕来又跃进圈里,口中咕哝哝念着咒词,直弄得满头大汗,最后在鹿三给牲口搅拌草料的砖窖里扑下身去,从小罗筛下拿出一只瓷罐,蒙在罐口的红布嘣嘣嘣直响,像是一只老鼠往外冲。法官说:“添半锅水,烧黄焙干。”世人看着阿谁瓷罐全吓白了脸。白嘉轩摸出五个硬洋塞到一撮毛先内行里,正筹措要叫人做饭,一撮毛摇点头指指天气就走了,惊骇鸡叫。

白嘉轩回到厅房西屋躺下午歇,鹿三的奇特行动还是没有突破他的糊口风俗,顶多含混了一袋烟工夫,跳下炕来拉了一条家织布手巾到水缸里浇了水,擦搓了脸眼,感到一身轻松,然后捞起拐杖出了门,佝偻着腰往村庄南边去了。走过白鹿原冗长的牛车路,傍晚时分进入南山,赶到只要三五户人家的牛蹄窝村。白嘉轩在背沟里瞥见了一幢用木头垒墙的板屋,一个长着男人模样的女人坐在板屋前的丝瓜架下抽旱烟,二尺长的丝瓜从木头棚架上垂吊下来,女人寡精寡瘦,黑黢黢的脸,个子却很高,扁平的胸脯,伸直颀长的手臂,往那根长烟袋里煨烟末儿。那烟管是一根紫红溜光枸杞木,留着圪圪塔塔的节疤。白嘉轩留步打拱。那女人不等他开口,冷冷地问:“哪个村?”白嘉轩答复今后,女人又问:“咋样闹呢?”白嘉轩把鹿三幽灵附体的疯张景象学说一遍,那女人挥了挥长杆烟管说:“你快往回走。”白嘉轩转过身由原路往回走,他晓得捉鬼的法官现在正在板屋里养精蓄锐,须得鸡不叫狗不咬的静夜时分才上路,坐鬼抬轿忽儿一声就去了。

两天里相安无事,鹿三规复了本来稳诚慎重的模样,拉豪饮水推土垫圈绞着辘轳把打水,只是眼神有点聪慧。白嘉轩心想,颠末端这一番折腾,脑筋必定要受点亏,过一段天然就好了。晌午餐后,白嘉轩还是在炕上午歇,鹿三甩荡着双手重巧地走出去站在炕下脚地上,乜斜着眼说:“族长呀,你睡得好安闲!”白嘉轩一骨碌翻起家来,瞧着鹿三的神情不觉一愣。鹿三洋洋得意地说:“你给法官封的钱太少了,法官把我压了两天又放了。你再去叫法官,我再也不会被骗了。”白嘉轩气得捞起拐杖,鹿三却扭着腰肢出了门,在院子里应战:“从今今后你筹办当狗当猪!”

白嘉轩刚跨进马号,鹿三一声尖叫从脚地跳到炕上:“族长,你跑哪达去咧?你尻子松了躲跑了!你把我整得好苦你想好活着?我要叫你活得连狗也不如,连猪也不堪!”白嘉轩一手拄着拐杖,仰开端瞅着站在炕上张牙舞爪的鹿三,冷冷地说:“你是个坏东西,我处治你我不悔怨。你活着是个坏种,你死了也不是个好鬼。你立马把我整死,我跟你到阴家去打官司。阎王如果说你这个婊子在阳间拉汉卖身做得对,我上刀山我下油锅我连眼都不眨!”鹿三听了忽儿变出一副世故的调子:“噢呀,你倒说得美!我把你弄死太便宜你了。我要叫你活不得好活,死不得好死,叫你活着像狗,爬吃人屎,喝恶水,学狗叫喊。等我看够了耍腻了,再把你推到车轱轳底下,让车碾马踏,叫狼吃狗啃……”白嘉轩震声震气地嘲笑着说:“你咋么着折腾我,我都不在乎,你拿啥方剂整我死,我还不在乎,不管淹死吊死,摔死烧死碾死,不过就是一死嘛!死了我就好了,我非得抻着你去找阎王爷评理,看看谁上刀山谁下油锅,谁折腾谁吧!我活着不容你进祠堂,我死了还是容不下你这个妖精。不管阳间不管阴世,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你有啥鬼花腔全使出来,我等着。”鹿三咧着嘴吊着眼说:“我要把白鹿村白鹿原的老长幼少捏死洁净,独独留下你和你三哥享福……”鹿三刚说到这儿,俄然尖叫起来,“呜呀不得了了!你滑头,你请法官来了,天罗地网使上了,我被骗了……”鹿三从炕上跳下来朝门口扑去,又从门口折返来朝窗口扑去,再从窗口折返来潜入马圈里头;红马暴躁地踢踏起来,鹿三又钻到黄牛肚子底下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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