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回绝服药。鹿贺氏折磨好中药滗在小黄碗里端给儿媳,儿媳说:“我没啥啥病嘛,喝那苦水水弄啥?”鹿贺氏哄她说:“补养身子。”儿媳反而说那是毒药,想毒死她好给阿婆离眼。鹿子霖在上房明厅听着,就给鹿贺氏摇手表示不要硬逼,等她这一阵疯病畴昔了再说。看来儿媳的疯病是一阵疯一阵好,属于阵发性的。公然儿媳过了一阵温馨下来,鹿贺氏把药再送去时,她就一气喝下去了,喝了没过一锅烟工夫,便酣然入眠,睡梦中大声密切地叫着:“爸吔,把我搂紧搂紧,搂得紧紧儿的!”鹿贺氏从窗缝里往里一瞅,儿媳脱得一丝不挂,双手塞在两腿之间,在炕上扭着滚着。她走进上房东屋,对鹿子霖说:“这不要脸的货得的是淫疯病。”鹿子霖内心暂得宽舒,无需再向鹿贺氏辩证本身的明净无辜了,因而说:“我早就看出这病的花样不好明说。”鹿贺氏说:“得这病的女人一见男人就好了,吃药十有八九都不顶啥。”鹿子霖默许而不言语。鹿贺氏说:“你去城里寻兆鹏,叩首下跪也得把他拉返来,跟阿谁不要脸的货睡一夜,留个娃娃就好了。”鹿子霖说:“到哪达寻呀?”鹿贺氏说:“你悄悄去悄悄探听,问问兆海或许能摸清他哥的住处……”鹿子霖说:“等这三服药吃完再看。”
朱先生仍然保持着晨读的风俗。他开开门瞥见了一片白雪。原坡上一片白雪。书院的房瓦上一片白雪。大树小树的枝枝杈杈都裹着一层白雪。天阔地茫冰清玉洁万树银花。人间统统肮脏和丑恶全都被覆盖得严丝不露了。雪景刹时消弭了他好久以来的愁闷。他漱了口洗罢脸,就取来书站在天井里朗声朗读。他大声朗读,当代愚人镂刻下来的至理名篇似金石之声在清冷的氛围中颤响。朱先生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响动,却没有理睬,听到叫“哥”的声音才扭过甚去,一个浑身粘着雪的人正朝他走来,像从雪窝里滚过来的。那佝偻蒲伏的形状,朱先生几近误当作一条冻得无处躲藏的野狗。闻声声音,瞥见了拐杖,才辨认出白嘉轩来。朱白氏闻声赶紧给弟弟拍打身上的雪团儿,逼迫他换下湿透的棉鞋棉袜。白嘉轩抿了一口茶,迫不及待地说:“我做下个怪梦——”朱先生惊奇地笑问:“就为一个梦,你黑天雪地跑来?”朱白氏斥责弟弟说:“也不怕滚到雪窖栽死冻死?”白嘉轩满脸严厉的神采,慎重地说:“这梦怪得很——
“你尝尝笋瓜?”
“我一辈子有一样好处,就是头一落枕就打呼噜。鹿子霖拆我门房门楼,我黑天还是睡下不醒。我只记得孝文娘死那一晚,我半宿睡不下。昨个黑怪。喝了汤跟咱娘问安时,就有些不安闲,我想早点歇下。刚睡下,感觉心口憋得心慌气短,就披上皮袄坐在炕上抽烟。抽烟嘛,火镰仓猝打不出火,越急越打不出,急得我冬冷寒天额头上冒汗。总算是打着火了,可刚吸了一口,就把水烟壶里的苦水水吸进喉咙,整得我呕了一阵子,吐了一阵子,还是烧躁瞀乱坐不住睡不下。我想我一辈子没害过人,没亏过人,没做邪事恶事,这是咋么了?噢噢噢,大抵我白嘉轩阳寿到头了,阎王爷催我启程去阴家哩!这也好嘛,该去就去,我也活够数了,总不能挂在枝上不落喀……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刚睡着,就瞥见咱原上飘过来一只白鹿,白毛白蹄,连茸角都是白的,端直直从远处朝我飘过来,待飘到我面前时,我清清楚楚瞥见白鹿眼窝里流水水哩,哭着哩,委曲地流眼泪哩!在我面前没停一下下,又掉头朝西飘走了。刚掉头那阵子,我瞥见那白鹿的脸变成灵灵的面庞,还委曲哭着叫了一声‘爸’。我承诺了一声,就惊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