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去西暖阁中,沈徽并未提及朝堂上产生之事,而是让容与为他拟旨,革去岑槿给事中职,夺其士人称呼,削籍为民。
几今后,他擢封这两个少年为郡王,并特许二人入宫中上书房,陪侍太子一道读书。
羊角宫灯照得殿前透亮清澈,太子单身站在潇潇秋雨里,举头瞋目而视。
沈徽到底还是让步了,但是这一点让步,却并没有带给他们渴求已久的安静。
“我不是恐吓他。”沈徽一语既出,令民气惊,“他容不下你,与其今后我躺在昭陵中悔怨,不如本日就提早为你安排安妥。”
看着他眼底晕出的淡淡青色,这些光阴以来他一向表情沉郁,睡不平稳,容与去握他的手,“他说的一部分是真相,你不能因为他说实话就杀了他。”
轮到容与沉默了,很久仍然无言以对。
如是行动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朝中群情声四起,垂垂开端有煞有介事的流言,称天子是欲废太子而改立英国公长孙继嗣。
但现在的攻讦,平心而论已无关乎私家恩仇,当真计算的话,他既为人臣子,当日所为所谓的确是过了。
“只是个情势罢了,现在和将来,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隐去心中对于将来的惶然猜想,容与安静地安抚他。
容与听得骇然,立储是多么大事,关乎一国之本。他已废过一个太子,现在再轻言废立,必将会激发轩然大波,就算他乾坤专断,满朝文武也一样会搏命相抗。
言罢,他扬起唇角挑衅地一笑,随后霍然回身,踏着一地雨水扬长而去。
沈徽望着他不语,少顷,凄楚一笑,“你真的想要我,和她身后同穴?”
“现在窃掌印,公开涉政,诽谤父子君臣,为祸可胜言哉。若不尽早处,恐上摆布忠良之人必为谗谄,又必安设亲信布内廷,共为蒙蔽。待势成,必至倾危社稷,上又何故制之?此等僭乱祖制之贼,宜当交法司,用重典,亦可为先人之戒矣。”
内侍领命,慌乱中不忘去瞥容与的面色,得不到任何回应以后,方惶恐地退出殿别传旨去了。
回想沈徽曾对他许下誓词,将来总要和他联袂饱览秀色山川,江南也好,西北边疆也好,寻一处桃源安身立命也好……
沈徽迟迟地点着头,任由容与将他搀扶起来,送回寝殿中。看着他似沉甜睡去,容与才起家回到西暖阁,筹办替他批完余下的奏折。
这些闲时笑谈,都是他当日亲口承诺,只可惜,他是一个天子,很多事终其平生,大抵悠远得只能令人神驰,神驰过后愈发遥不成及。
鼻子里涌上一点酸楚,因为他的率性而去指责,去迁怒么?倘若他不是这么率性,他们也不成能相伴相携走到明天,更不成能有这段不能为外人道的感情。
廊下雨水如帘,从屋檐处流淌而下会聚在殿前阶壁上,灯光点点映在水波中间,收回一抹不带温度的光晕,远处是暮霭沉沉的天涯,不见星月,孤寒凄迷。
次日朝会上,沈徽追封秦若臻为静妃,谥号则别具讽刺,是谓恭惠。凡事有人支撑,必定有人反对。此举很快在朝堂上激发了第一波争议。兰台的言官们先是以秦氏为废后,入昭陵不符大礼节为由上奏,字里行间都在劝谏天子要保全皇太子颜面,几番上奏无果,一群人又摆开步地在皇极门外哭谏。
这比方现在朝野尽知,乃至连都城黄口小儿都能说出张氏兄弟的典故,一股彻骨寒意从膝下直窜上来,涌遍周身,容与不吭声,目光清寒。
腿上持续不竭的疼痛令人绝望,不过远不及浑身满心的怠倦来的锋利,灰蒙蒙的雨雾里,面前恍忽呈现一片娟秀山峦,一湖凝碧春水,熟谙的身影模糊仿佛,独立在苍茫烟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