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叹了一口气,问道:“制军现在正忙甚么呢?”
“回大人话,是药材!”那男人滑头地一笑,他仿佛有点怯这位官员冷峻的眼神,在岸上一拱手道:“都是洋货,有伦敦来的,有印度来的,箱子钉得严实,不晓得是甚么药。”向前跨一步又问道:“敢问大人贵姓、大名?还要禀大人一句话,这船埠趟子是十三行的――不是小人刁难,洋人空中,就是朝廷命官也不能随便检视,小人们端着鲍三爷的碗,吃这口洋饭也不轻易,爷就给五两,小的们也担着不是呢!”“我是户部主事郭嵩焘。”那官员说道,“奉调令来广州道,还没分拨差使――这里又不是香港,朝廷的空中不准官员检视!”
“五两!,或是咸丰银元一个!”
郭嵩焘赶到总督衙门的时候,已是申正时牌,广州人已经用了新词儿,叫“下午四点钟”。门房厅里还等着五六个县令,他官阶高人又生,大师本来一处谈笑打浑,见他出去,便都收口儿正襟端坐,吸溜着嘴儿吃茶不言语。郭嵩焘也觉无话搭讪,向门房递了抄本名刺便坐在一边闭目深思。谁知一等就是半个钟头,连个回据都没有。郭嵩焘嘬了一下嘴唇,叫过倒茶的衙役问道:“叶制台在见甚么客,这么久的?”
“回大人,”那衙役毕恭毕敬,提着茶壶躬腰儿陪笑道,“小的上头是门政,门政上头是签押房戈什哈,再上头是胡师爷,和制台隔着几层呢!茶叶不好;小的给您再换。我们制军见人不分时候的。”说着又一躬,退了出去。
郭嵩焘只好耐着性子再等。又过一刻,还是没个动静,不由得心头烦躁,自言自语道:“就是到北京见军机大臣,见亲王贝勒贝子,也没这么难等,如何会有这么个等法儿?”
“这十年你没来广里吧?船埠上谁还服侍你如许的主儿――二两?!”那男人不屑地一笑,手指远处一条货箱垛得小山似的大趸船,“我们是专等卸那船货的,上了船埠,三百大洋稳稳铛铛到手!二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么?”
等了四天!郭嵩焘一怔,看看几小我,晓得不是打趣,寂然落座道:“想不到叶制台这么忙,该早点先来一封信的……”如许一开口,几小我便互通官阀,阿谁瘦子是番禹县令岑春,挨身阿谁白净脸是高要县令何相祖,北边春凳上坐的是惠州、茂名和海南来的,一个叫潘少英,一个叫黄克家,一个叫康必正,都是县令。酬酢一阵子,江忠源才晓得是叶名琛要开集会,召各县的令守设防。江忠源问:“广东几十州县,单召诸位老兄开会设防?是海防、夷防还是匪防治安?”
“老爷您吉利!实在是客人说了,如果丢失了一点半点,就要小的人头呢!王小六,”那男人赶紧叫过边上的一个伴当,想从速把这个大老爷送走,“从速地,把大老爷的施礼送到船埠外去,一个咸丰银元!”这个价倒是咬的死死的。
“胡说!”老苍头笑骂道,“老子走三十年船埠,哪有这个价?给你们二两,便宜你们了!”
那位姓郭的道台仿佛是第一次到广州,站在船头沉吟着,用略带怅惘的眼神了望着远处郁沉沉压在大地上的羊城。用目光搜索着白云山、孤山、虎门……但雨雾浓厚,天气太暗淡了、整座城都被袅袅的霾雾覆盖得一片昏黄,向南望是看不到绝顶的珠江纵横支流,绵连绵延支离虬蟠直到海口,恍惚中棕榈椰影问,仿佛海波潮起潮落,大小礁岛若沉若浮,像是水天在流淌,又似全部大地在漂移,凄迷得让人不知身在那边……听到“三百大洋”这话,他脸颊上肌肉颤了一下,回过甚来,盯着岸上那男人问道:“是卸鸦片?能不能检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