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白发童颜的老者,恰是年过八旬的公子季札,他是吴国最长命的人,也是弭兵期间硕果仅存的君子。本来一向隐居在吴国延陵,修身养性,不问外事,此次来徐地,只是想在腐败时节为老友徐君扫墓,成果因身材有小恙临时没法返回江南,便暂居徐国。恰好赶上夫差发兵入宋,耀武扬威,季札固然不问朝政国事久矣,但见后辈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少不了要敲打他一番。
但也有稳定的东西,那就是季札对中原与吴国能停歇兵戈,礼尚来往的但愿!以及对这个国度将来报以等候的拳拳之心!
对这些虚情冒充的聘请,季札向来都是一拂袖回绝了事,他也不如何体贴吴国与诸侯的战役,因为向来都是吴国一起大胜,即使几代国君死于非命,但吴国的国势是一起上升的,少他很多,多了他,只怕吴国君臣还会嫌这老头碍眼。
五十年前诸侯还算尊礼重信,而现在则毫不言礼与信;当年各国还是唯宗姓氏族为尊,现在却世卿绝灭,大夫灭亡,乡邑聚为郡县,士人百姓在悄悄崛起。国度之间,出于礼节的聘问朝见、宴会赋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尔虞我诈,合纵连横,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数十年之间……
若只凭这些力量去与赵氏争雄于中原,即使吴军勇猛善战,但也略显不敷。
此言一出,夫差沉默不言,陈恒看了看收了他很多贿赂和承诺的伯嚭,却见伯嚭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惹这白叟。夫差北上中原一事,干系到齐国可否在赵无恤如暴风骤雨的抨击中幸存,陈恒只能暗骂一声,亲身上阵。
“陈文子也是位知礼有德君子,如何会生出如许冒然插话的子孙来?给我退归去!”
在赵氏的带头下,这世道,真的变了。
夫差眉毛微动,眼睛从没从他身上分开的伯嚭见状,立即就晓得北上中原是夫差真的夙愿,便插话道:“季子所言甚是,与赵氏争雄于中原,非一朝一夕可胜。但子常说的也不无事理,大王率师北上,必然能让赵无恤晓得,甚么是百战百胜之师!现在最大的题目还是粮草和运兵,大王不若等上半年,仅派数千人帮彭城的宋公稳住战线,臣等在火线一边筹办粮草,一边稳定陈、蔡和群舒,待江淮之间的水道疏浚,再北伐不迟……”
不但斯人已非,熟谙的旧物也不在了。季札也听身在鲁国的言偃复书描述过鲁、卫的新气象,当年他出使曲阜时所见的文质彬彬,礼乐之治已不翼而飞,三桓等钟鸣鼎食之家都在赵无恤的铁蹄下灰飞烟灭。而悠远的晋国,赵魏韩公然如季札预言的一样,一度朋分晋权,三足鼎立。只不过赵氏过分强大,魏庄子的子孙被灭族,韩献子的子孙也被逼压到边鄙之地。晋国乃至于中原,赵氏一家独大。
季札嘲笑:“想必你这竖子也是如此说动楚、秦、郑、魏的罢,现在诸侯已败,皆是拜你所赐!大王,该当立即摈除这个大言不惭的不祥之人!”
并且交通和粮草的确是个大题目啊……
莫非晏婴和叔向预言的“季世”,真的要到来了么?
陈恒盗汗直冒,陈文子是他的曾祖父,季札出使齐国时曾与之交游,这老头随便一下就抬出辈分这么高的祖宗来压他,是小我都扛不住,或许这就是“君子怒而心胸鬼胎者惧”,他不由有些害怕地退了退,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