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她几乎又忘了,她本年才十二,不是七十岁。
顾红药忍不住打了个暗斗。
顾红药叹了一声,将身子缩成团,手脚并用如乌龟爬也似,一点一点挪回到北墙榻边,翻身和衣躺下,眉心紧舒展着,笑容满面。
那是她们这些末等宫人的住处。
是故,本年初时,宫中又广派人手,前去京畿并周边行省大肆采选淑女并宫人,最后共选得淑女四十名,宫人百余个,充分后宫,宫里也实在热烈了一番。
而最叫人齿冷的,还是那些死不了、活享福的,比如,那一瓮又一瓮的人彘……
低叹一声,她翻了个身,心头沉得像压了块巨石。
总之,这大齐朝的后宫,就是个择人欲噬的怪兽,它伸开巨口,将那一条条新鲜的性命剥皮、拆骨、吸血、敲髓,再一口吞出来,连个渣子都不给你剩。
彼时,周皇后已然大好,遂由建昭帝亲陪着,共同列席了李太后的寿宴,那四十名淑女亦盛妆参加,献上了新奇的寿礼,有操琴弄箫的,有吟诗作词有,有写字作画,不一而足,非常出了一番风头。
她暗自摇点头。
因而,她走神了。
细说来,这王孝淳本来在惠妃娘娘跟前混得很不快意,现在凤尾变鸡头,他又没甚么野心,日子倒也过得,且他畴前也在金海桥一带厮混过,各处都有熟人,很吃得开。
还是算了吧。
但是,再苦她也得往下咽哪。
现在正在中庭扫地的罗喜翠,以及去领早膳的刘喜莲,这两个奉侍张婕妤的时候也算悠长,皆是三等宫女,比顾红药她们职位略高些,却也仍旧提不上筷子。
谁教她宿世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呢?
都说深宫似海,这大齐朝的后宫,倒是比那波诡云谲的大海更深、也更险。
“咚”,床板晃了晃,鼾声立止。
这条小命儿,她可得好生看紧了,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传闻,那些话本子在玉都城时髦了好些年了,可惜她一出宫便立即分开了玉都城,竟未曾好生将那城里逛上一遍,厥后她常常思及,便追悔莫及。
更何况,这接下来的十六年,大齐前后历经三朝,后宫亦经历了无数次大动乱,真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多少显赫一时、宠冠六宫的美人儿,或殉葬、或自戗、或被赐了死,连带着身边的宫女寺人也跟着赔了性命。
顾红药觉着,宿世的本身,旁的不可,运道却还不错。
只要一想到不必将那忍饥受冻、挨打挨骂的两年多工夫再活过一遍,她便觉着格外舒坦。
初初返来那几日,她总犯胡涂,时不常地便想自称个“老身”,还总深思找根儿木头当拐棍使,走起路来大喘气,又爱驼背,直挨了好几顿骂,才算掰返来。
所幸,她终是本身走出了皇城。
她已经筹算好了,就按宿世的老路再走一回。
气候还是凉的。昨夜下了两点雨,晨起时,湿漉漉的青石阶上,便坠了星星点点的白,残香清冷,教东风卷得均匀。
周皇后唯恐有误,便又请动李太后互助,二人联手,施以雷霆手腕,将后宫好生清理了一遍,非常打杀了几个宫人。
别的,那六局一司的女官,抑或贵主身边品级在身的管事,出宫春秋则延至三十岁,分开时给的安家银子也多。如有那不肯分开的,求一求主子,也就能留下,总归宫里少不了你一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