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日吃些凉食生果，过了四五天，牙疼渐消，疮口垂垂平复，神思从病痛中回到实际，反而更觉烦乱，闲坐无事，便到书房里抚玩保藏的书画。
郭书繁华的面子能为对方所用，儿子倒是这副神采，徐阶几近想要伸手给他一个嘴巴，压着火气道：“堂会上常思豪和他们谈说些甚么，”徐瑛道：“沒说甚么啊，能说甚么，被请的官员里也有咱的人，回來报说，他们只是看戏谈天，别的还请了很多书画名流之类，爹，我看那常思豪是个老粗，此举不过是小人得志后急着想扩大一下交游圈子，往本身脸上贴贴金罢了，您不也说他沒别的本领吗，”
常思豪听得十别离扭，成心把剑家思路讲出來和他切磋一番，但是本身最后也确然是想为程允锋报仇，多加解释反而无益，也就学廖孤石，干脆來个无所谓了，笑道：“先生直言快语，令民气服，”
踌躇了半天，他还是拿了最常看的那两轴，合上了柜门，回身将两个卷轴悄悄放在桌上，拉过椅子坐下，将此中一个缓缓展开。
片时以后珠帘挑响，徐瑛走了进來，见父亲凝神写字，便悄无声气地靠近，他自幼在父亲督导放学习，对于书法也很有见地，现在瞧着纸上笔墨，脸上暴露笑容道：“爹，我总觉得您的字早就成了，却不想仍在窜改，总有进步，”徐阶提笔观瞧，感觉本身这几字布局虽佳，用笔却显得幽深逼仄，其中窜改、灵动与气象，皆远不及徐渭原体，却也不对儿子解释，淡淡问道：“这几日，内里有甚么动静，”
这封信言辞华丽，歌功颂德，极尽吹嘘之能事，字体靠近米元章，却收拢得端严伟岸，特别转折处力度勾雄，闪现出惊人的派头和窜改，令人感觉有如此笔力之辈其性必定傲立独行，决然没法写出如此肉麻笔墨，但是恰好落墨如铁，切切真真，观來便有一种豪杰于矮檐下折腰摧眉，暗里却咬齿如愤的神态跃然纸上。
话尤未了，就见“啪嗒”一声，父亲手中笔管落在纸上，二目直怔如惊，
这是北宋米元章的望海楼本来，写的是：云间铁瓮近彼苍，缥缈飞楼百尺连，三峡江声流笔底，六朝帆影落樽前，几番画角催红日，无事沧洲起白烟，忽忆赏心那边是? 东风秋月两茫然。
徐阶凝神而观，时而赏诗，时而品字，此诗意态雄浑不失细致，气象直追盛唐，但是字体却多带偏斜，重势不工，失于布局，便少寂静，看罢多时，他合卷闭上了眼睛，神采里流泻出一丝淡淡的遗憾，歇了一歇，又将另一幅展开，上面裱的倒是一封信简，标題是贺严公生日书，这是当年严嵩寿诞，胡宗宪命徐渭代书表贺之作，倒严以后，从府中查抄出來，便成了指认胡为严党的罪证之一。
徐瑛笑道：“嗨，我看您是白担忧，那姓常的闲得沒事干，找來了梁伯龙那几个伶人，今儿东厂、明儿侯府地办堂会，招了一帮人喝酒玩乐，仅此罢了，”
徐阶明白，徐渭固然与胡宗宪相处合洽，但是他对严嵩是深恶痛绝的，当年严嵩势大，不依托在他的门下便没法自保，胡宗宪与之交结之心也有无法在焉，徐渭为了朋友，也不得不如此，但是他的表情却都留在了字里行间，这封信看起來如金玉华堂，洋洋壮美，但是细观之下字字雄强棱岸，仿佛粗砺刚傲的块垒青岩，那种郁愤难舒之气，与王右军丧乱贴中的哽哽悲哀有着一样的传染，乃至能够说二者达到的高度，能够等量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