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走上前去一看,高拱眼窝深陷,两颊也陷落下去了,面色枯黄,奄奄一息,不觉鼻子一酸,唤了声:“玄翁——”便抽泣起来。
高拱说不出来,伸出在半空,像是要抓住张居正,舍不得放他走;又像是挥手与他告别。望着张居正的背影,高拱泪眼恍惚,只瞥见一个黑影闲逛了几下,消逝不见了。他头一歪,身子向下一滑,落空了知觉。高务观、房尧第手忙脚乱,把高拱放平,请来郎中诊治,折腾了大半个时候,才渐渐复苏过来。
这天用过早餐,已过继给高拱的高务观拿着一封书牍,来到高拱的病榻前,俯身轻声道:“爹,江陵相差人送药来,另有一书。”言毕,展读道:
高拱的精力仿佛见好,他用尚听使唤的右手抓起旁侧几案上的笔,颤颤巍巍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去宝谟楼。
高拱只是堕泪,哭声也发不出来了。张居正见状,不敢再打搅,晃了晃高拱的手:“玄翁珍摄!古语云,高位不成久窃,大权不成久居。居正回朝后,把诸事交代伏贴,也要告老回籍,届时与玄翁安闲话以往。”说着,俯下身去,抱住高拱大哭起来。
高务旁观罢,点头,忙叮咛高福、高德,在坐椅上反正各绑两根木杠,把高拱抱上去,四人抬着,来到坐落于适志园北端的宝谟楼。
高拱的嘴已嘬塌在一起,他吃力地伸开,说了一句甚么。
座椅落地,高拱抬眼望去,工部奉先皇之命制作的匾额吊挂在二层的门额上,上书“宝谟”二字,是先皇御笔。他唤了声:“先皇!”又向楼内指了指,含含糊混说了一句,高务观细细辩听,又一再查对,方知是要拿来先皇最后一次所赐诰命旁观。祖孙三代所得诰命、敕书都已恭放在鉴忠堂内,高务观出来,捧出一道诰命,放在高拱怀里。
“我、我抚心自问,无负国度,”高拱又哭了起来,晃了晃张居正的手,“我身后,请叔大替我、替我请、请恤典…”仿佛用尽了全数的力量,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张居正低头沉吟,很久方道:“玄翁放心。”
高拱去世,不出张居正的预感。但闻凶信还是一阵悲怆,堕泪给高才回书:
宝谟楼乃先皇允高拱所请赐建,是一座以青砖砌造的二层楼,屋顶歇山,绿色琉璃瓦覆盖,四边呈下重貌的穹窿拱形,面阔三间,正面辟一门,木门两扇,门坊上题着“钦赐楼堂”四字。
写毕,即交游七转给高福,带答复命。
万历六年六月初三,气候炽烈,辰时刚过,张居正单独一人进了澄心洞。他是从江陵返京途中,决计再谒高拱的,
“我无子嗣,要务观承嗣,此事,托叔大主持。”高拱道。
张居正点头。
张居正止住哭声,缓缓起家,站在病榻前,深深一揖:“玄翁,就此别过,玄翁多保重!”言毕,含泪快步出了澄心洞。
“玄翁不必悲观。”张居正安抚道,“不过玄翁有话,说出来也是好的,居合法不负所托。”
后事早已预备下了,一番繁忙,打理伏贴,一边向朝廷呈报讣闻,一边差高福晋京,携高拱之弟、在籍调度的后军都督府经历高才的书牍,谒见张居正,恳请他为高拱请恤典。
俄然,一阵旋风当场陡起,“呼”地一声,把诰命卷起,飘飘忽忽在半空翻滚着,高拱一惊,伸出右手,无助地乱抓了几下,大呼一声:“裕王——”便栽落椅下……
“叔大——”高拱泪水涟涟,伸脱手,张居正忙紧紧抓住,“玄翁——”他又唤了一声,泪水簌簌地滴到两人攥在一起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