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蔽日行》谋篇之洁,蔑以加矣。遂尔前有万年,后有百世。
《燕歌行》风调极其苦楚。百十二字,首位一笔不竭,中间却有具千曲百折,真杰构也。人有疑首句“秋气”、“气候”为复者,不知秋气与气候分歧。秋气只一,是专称;气候兼四,是总称。“秋气”四字,是首三句冒子,叙时;“气候凉”是叙景,与下“草木”二句同例,如《月令》所云“冷风至”者近似。“草木摇落”即“月令”“草木黄落”,“露为霜”即“白露降”,“燕辞归”即“玄鸟归”。著一“羣”字者,燕必结羣而归也。“雁南翔”即“鸿雁来”。看他连续排用《月令》五事,毫不见堆砌之痕,直是笔力清爽。“不能忘”,正极。“不能长”,伤极。(以上《六朝选诗定论》卷之五)
《煌煌京洛行》篇咏古诗,下语善秀,乃可歌可弦,而不犯石垒。足知以诗史称杜陵,定罚而非赏。
《杂诗》二首(“漫漫秋夜长”篇)果与“行行重行行”、《联袂上河梁》押。主齐盟者,唯此二诗罢了。扬子云所谓不似从人间得者也。(“西北有浮云”篇)风回云合,缭空吹远。子桓《论文》云“以气为主”,正谓此。故又云:“气之清浊有体,不成力强而致。”夫大气之行,于虚有力,于实无影,其清者密微独住,亦非嘘呵之所得。及乎世人,,茫昧於斯,乃以飞沙之风,破石之雷当之。究得十指如捣衣槌,真不堪令三世父老见也。钟嵘伸子建以抑子桓,亦坐此尔。云“东南”,云“吴会”,正与平子《四愁》同一幻出地界。旧题此诗在黎阳作,吕延济觉得谓汉挞伐,盖五官时也。“客子常畏人”,自别有旨,唐人乃云天限南北之意,钝置杀人。
《月重轮形》篇无穷覆盖,一以犹夷出之,陈子昂面勇耳。(以上《船山古诗评比》卷一)
文帝诗源于李陵,毕生无改。诗家分体以年代者,文帝兼属建安黄初二体,岂文帝为太子与为天子时,有两样笔墨哉?盖建安当羣彦蔚起之时,流派各立,论者盖以建安目之。盖其体庞杂,文帝之体总括於中,要以陈思为杰。至於黄初,王、刘、应、徐,雕丧已尽,而主持风雅唯文帝。而陈思入黄初,以忧生之故,诗思更加沉著。故建安之体,如斑斓黼黻,而黄初之初,一味清老也。
《善哉行》想亦魏武欲易世子时作。云“上山采薇”,正也。“傍晚苦饥”,弱也。“溪谷”二句,危也。“野雉羣居”,谗也。“猴猿相随”,宵小之繁有徒。“还望故里”,生身之处也。“郁何垒垒”,蔽不明也。“忧来无方”,恐一旦患作也。患在家庭,故“人莫之知”也。然“垒垒”之下,便可直接“忧来”句,而先著“高山”二句者,此固诗家托兴之体。然亦成心,“高山”必以“崖”为基,“林木”必以“枝”为辅,伤己之伶仃而寡助也。以上十二句,写忧已完。“人生”以下,忽转出一“乐”字来陪说。“汤汤”四句,仍说忧。“策我”四句,说乐。然说乐非乐也,只是无可何如,聊以自遣耳。总描述忧字也。词似从《唐风》脱出,而意却分歧。
《大墙上蒿行》长句长篇,斯为开山第一祖。鲍照、李白,领此宗风,遂为乐府狮象。不但兴会遥同,实乃谋篇夙合也。盖势远则意不得杂,气昌则词不带毕,故虽波兴峰立,而尤以纯检为宗,其与短歌微吟,会归初无二致。自“庐江小吏”一种赝作传播不息,而后元、白踵承,得志疲塌之词繁,杜牧之所由按剑,非曹亚矣。彼“庐江小吏”诸篇,自是前人里巷所唱盲词口语,正现在贩子间发行《何文秀》《玉堂春》一类耳。稍有愧心者,忍辱吾神明以求其形似哉?《琵琶行》、《长恨歌》允膺典刑,不为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