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桓笔姿轻俊,能转能藏,是其所优。转则变宕不恒,藏则含蕴无尽。其源出於《十九首》,淡逸处弥佳。乐府雄浑之调,非其本长,间学孟德。惟《大墙上蒿》、《艳歌何尝》二首,谐臻其极,愈多局张之迹。气不充,故局;力不及,故张。然极其体量,亦克赴之。至於丰神婉合,掩映多姿,觉亦擅独造之胜。魏文帝诗如西子捧心,俛首不言,而回眸动盼,不过不幸之绪。倾国倾城,在绝代才子,本偶然动听,人自不能定情耳。
《燕歌行》[秋风]之变,七言之祖。魏世已作《燕歌行》,十六国之机兆动矣。极於梁元帝,而文武之道尽於江陵之败。
《秋胡行》前后屡照应,章法圆警,一日三秋之思,言之极其切至。
《善哉行》魏文因征行劳苦而作。言采薇欲以疗饥,而为溪谷之风霜所苦。见彼猿鸟成羣,物各自适,而我独栖迟异地,故里望断,徒增悲耳。言山则有崖矣,木则有枝矣,凡物皆有定向,而独忧之无定,人所难知。既又转□□曰:[夫人生六合之间,寄也,何必多忧];[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国风》之以是伤也,我宁忍任光阴之如驰而自苦哉!以行舟之似客游,亦取《柏舟》余意。策马被裘,驰驱自适,即诗中[以遨以游]之意也。夫人生忘忧自适,又奚必裘马翩翩,始称佳境!亦魏文之统统事乎尔。(《古唐诗合解》卷三)
《杂诗》二首([西北有浮云]篇)此篇恐子建夺嫡而自言欲为泰伯而不能也。既是於黎阳作,则非自谓征吴而至广陵也。([漫漫秋夜长]篇)[俯视]一联,清爽万古。(《义门读书记》《文选》卷三)
何焯
《孟津》平调亦有声节,铿锵可听。
《艳歌何尝行》无乃亦怀皇皇畏人之意,未受禅之前所作耶?通篇企图在少小以下一段,翻纵笔为欢愉,令极畅,此亦章法归正之妙。小弟独无官爵,以是独无忧。使常手作此,首句下便接长兄如此矣。反先提饮醇酒,炙肥牛,作此无端语,趣绝。男儿一解,结上度下,力*密,语又极悲惨。
沈德潜
孟德诗犹是汉音,子桓之下,纯乎魏响。子桓诗有文士气,一变乃父悲壮之习矣。要其便娟婉约,能移情面。
《大墙上蒿行》大墙上生蒿,繁华无久时,以比人生寿命不得长,乃反极陈为乐称心,淋漓铺叙,情极畅,词极雅。无端写剑一段,文情横姿。[驳犀]二句,活泼之甚。又无端说冠一段,是非不齐,咸自谓美,本排而变,多非不足,少非不敷,并擅。淋漓如此,淋漓之极,俄然为乐苦迟,令人不觉自悲。如作赋者劝百而讽一,劝不百,讽不切。文欲跌宕灵快,立言之体自应尔也。如此言悲,乃真足悲。雍门言琴,不先列不能使君悲一层便不畅,文势欲飞舞活泼,不得此法,未有能飞舞者。写剑说冠所觉得无端者,人所称心,在身所衣、口所食及浮生美色耳,今列衣食於前,才各一语,藏声色於后,亦不过数语,独将服饰中摘出冠剑二事,极意摹写,此何为者?总之,取致不欲平常,将人所不加意者,偏为著意,所谓於闲处点染,将衣食声色或倂在前,或倂在后,则文气亦板。今偏疏疏落落散缀前后,多么变宕!口腹所尝止一句,身材所服独增貂鼲二句,又在口腹句下,多么整齐!此皆先秦、《史记》做古文妙法,非韩、柳今后所知。诗家长篇定须得此布局方妙。盖长篇须有章法,法密则整,变则动,密之极而后能变,不成废此不讲,漫然执笔也。[为乐常苦迟]以下,一篇正意,却只用数语结之。盖长篇常患涣散繁冗,冗则卑,故结处最宜坚峭。使中晚唐报酬此,再加淋漓畅写,则疲塌不成章法矣。古文亦然,《过秦论》[仁义不施]仅二句,柳子厚《梓人传》刺刺不休,崎岖之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