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负罪发配敦煌,毕生无子嗣。你不但是我徒……也是我儿。”
天宫寺位于长安城北郊野,阵势不高,石阶粗粝。
酆都城背倚炼狱举火烧天。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将腰杆挺得笔挺,上身巍然不动,胯下一个箭步奔啄畴昔——手中运笔如刀,在那空荡的眼皮内迅疾“雕”了一下,退后半步,复又“雕”了一下!
方丈天净禅师正在院中水池豢养放生鱼,见到吴道子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师父……” 老吴想说——你如何本身来了捎个信让我去接你呀这千里迢迢你急甚么路上多歇歇也好我又不会撇下你不管说好了救您返来我就必然会做到的……可这百般话语一齐涌倒嘴边,只再一次卡出“师父”两个字。
天净闻言也未几问,亲身转回内堂寻笔,又蘸足了墨汁提着来找老吴,却不见了踪迹。
一名画真官戴着黑纱笼的翘脚幞头帽子仓促走了出去,“哎呦我说老吴,大膳堂明天红烧野猪肉你也不去吃——你是想辟谷还是怎地?”
“……好吧,那我跟你说个闲事。前门停了辆马车,风尘仆仆说是跟着西域商队一起来的。车里抬下一名老夫,老的掉渣了都快,看模样挨不过一时三刻。啧啧,这么大年龄长途跋涉,就是青壮男人骨头也得颠散架咯!那些武夫还好,我们这些搞书画的最差……”
“你常喂豆子那头老骆驼,客岁死了。头向东,它也很惦记你呢……”
“我知!”老吴试图咬牙忍住不争气的泪,但无果。
唤来小沙弥一问,方知去了扶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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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方丈高喧佛号,“吴施主于此画道,业已超凡入圣,可喜可贺!贫僧无穷敬佩,深以本寺扶养此画为荣。裴将军拜托之作三年后终究完工,于你于我于他于天下人,皆无量功德!”
在天净眼中,那决然不是画上去的两笔,而是在虚空中以刀剥离出两颗本来就在的双眸!
吴道子退后自我赏识半晌,方始将胸中憋住那口气长长吐出。
这份出世体贴并未获得半分回应,发楞的人还是在发楞。
一行暗红足印所过之处,竟然平空盛开千百朵无叶蔷薇,在这凛冬中午白日晖映下,惊心动魄,明艳无匹——
羊毫被取走,也不言谢。吴道子举步来到一处墙壁前,将一张覆墙白绢劈手撕下,暴露背后的壁画。
“我知……”
那双本无华彩的眼神找回几分晶亮,老吴腾身站了起来,赤着足就往殿外跑,沿途绊倒三五笔架,七八彩碟,丹青跌撒一地……
“我也很惦记你呢……”
天净禅师双手合十竟不敢接,现在在他眼中,吴道子遍体流光溢彩,恍若获得加持普通!
谁来详细履行?你去?你去?我不去……
扶养堂内顿时华彩高文,本来偏暗的采光全无,连供桌上的烛光都被刹时压抑。那壁画中的老年女子在这一刻活了过来,非论旁观者从任何角度看去,那充满关爱的双眸都在与其冷静交换。
丹青一途——无情亦无灵,无欲方始终。笔若走心,画必入迷!
在城里使这个还是头回——大师面面相觑。
画成,鞠躬;礼毕,还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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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冥界。
“伢子,感谢你。蒙主上特赦,都是你的功绩……我无惧存亡,但能以无罪之躯西去,实在高兴得很呢——”
从集贤殿偏厅到车马止步的大门,约合五十丈的间隔,硬是被这位老吴跑出了疯马的速率,几近转眼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