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知民气已定,择日迁都。雍州大姓徙居咸阳者,凡数千家。分秦国为三十一县,开垦田亩,增税至百余万。卫鞅常亲至渭水阅囚,一日诛杀七百余人,渭水为之尽赤,哭声遍野,百姓夜卧,梦中皆战。因而道不拾遗,国无盗贼,仓廪充沛,勇于公战,而不敢私斗。秦国强大,天下莫比。因而发兵伐楚,取商於之地,武关以外,拓地六百余里。周显王遣使册命秦为方伯,因而诸侯毕贺。
新令既出,百姓群情纷繁,或言不便,或言便。鞅悉令拘至府中,责之曰:“汝曹闻令,但当奉而行之。言不便者,梗令之民也;言便者,亦媚令之民也。此皆非良民!”悉籍其姓名,徙于边疆为守兵。大夫甘龙杜挚私议新法,斥为庶人。因而门路以目相视,不敢有言。卫鞅乃大发徒卒,筑宫阙于咸阳城中,择日迁都。太子驷不肯迁,且言变法之非。卫鞅怒曰:“法之不可,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不成加刑;若赦之,则又不法。”乃言于孝公,坐其罪于徒弟。将太傅公子虔劓鼻,太师公孙贾鲸面。百姓相谓曰:“太子违令,且不免刑其徒弟,况别人乎?”
又过五日,景监入侍孝公,孝公方喝酒,忽见飞鸿过前,停杯而叹。景监进曰:“君目视飞鸿而叹何也?”孝公曰:“昔齐桓私有言:‘吾得季父,犹飞鸿之有羽翼也。’寡性命令求贤,且数月矣,而无一奇才至者。比方鸿雁,徒有冲天之志,而无羽翼之资,是以叹耳。”景监答曰:“臣客卫鞅,自言有帝、王、伯三术。向者述帝王之事,君觉得迂远难用,今更有‘伯术’欲献,愿君省斯须之暇,请毕其词。”孝公闻“伯术”二字,正中其怀,命景监即召卫鞅。鞅入,孝公问曰:“闻子有伯道,何不早见教于寡人乎?”鞅对曰:“臣非不欲言也。但伯者之术,与帝王异。帝王之道,在顺民情,伯者之道,必逆民情。”孝公勃然按剑变色曰:“夫伯者之道安在?其必逆情面哉!”鞅对曰:“夫琴瑟不调,必改弦而更张之。政不更张,不成为治。小民狃于目前之安,不顾百世之利,可与胜利,难于虑始。如季父相齐,作内政而寄军令,制国为二十五乡,使四民各守其业,尽改齐国之旧。此岂小民之所乐从哉?及乎政成于内,敌服于外,君享其名,而民亦受其利,然后知季父为天下才也。”孝公又曰:“子诚有季父之术,寡人敢不委国而听子!但不知其术安在?”卫鞅对曰:“夫国不富,不成以用兵,兵不强,不成以摧敌。欲富国莫如力田,欲强兵莫如劝战。诱之以重赏,而后民知所趋,胁之以重罚,而后民知所畏。奖惩必信,政令必行,而国不强大者,未之有也。”孝公曰:“善哉!此术寡人能行之。”鞅对曰:“夫强大之术,不得其人不可;得其人而任之不专,不可;任之专而惑于人言,二三其意,又不可。”孝公又曰:“善。”卫鞅请退,孝公曰:“寡人正欲悉子之术,何如遽退?”鞅对曰:“愿君熟思三日,主张已决,然后臣敢尽言。”鞅出朝,景监又咎之曰:“赖君再三称善,不乘此罄吐其所怀,又欲君熟思三日,无乃为要君耶?”鞅曰:“君意未坚,不如此恐中变耳。”至明日,孝公令人来召卫鞅,鞅谢曰:“臣与君言之矣,非三今后不敢见也。”景监又劝令勿辞,鞅曰:“吾始与君约而遂自失期,异日何故取信于君哉?”景监乃服。至第三日,孝公令人以车来迎。卫鞅复入见,孝公赐坐,就教,其意甚切。鞅乃备述秦政所当更张之事。相互问答,连续三日三夜,孝公全无倦色。遂拜卫鞅为左庶长,赐第一区,黄金五百镒,谕群臣:“此后国政,悉听左庶长实施。有违背者,与逆旨同!”群臣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