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多好啊?不说别的,就凭路上都铺了石板一条,就比这都城强多了,你说说这几年,哪年不是一到春季,身上就一身土,洗也洗不掉?”
阮元道:“朴大人久来中土,应知眼下中土学人,首推二人,一南一北,所谓‘南钱北纪’,北方的乃是纪大人,这南边的钱先生,本日不也来到这里了吗?”
朴齐家之言倒也不易驳斥,历代天子寿命超越八十岁的之前只要四人,至于典礼环境如何,更无事例可循。如果如此,典礼顺从更昌大的体例,实际上也自有变通余地。
朴齐家这一番话,是看准了清朝读书人大多不识《十三经注疏》的缺点。清朝《礼记》虽是五经之一,可明清朝廷钦定的参考著作,乃是元朝儒者陈澔所著《礼记集说》,是以自明至清,读书人常常不知《礼记公理》为何物,更不会穷究《仪礼》。即便到了清中叶,汉学渐盛,这《礼记公理》篇幅浩繁,也非平常儒生能够精通。而《礼记集说》对交聘一章,注释寥寥,若只是依《集说》之言,这一番问话是答复不出的。
阮元和纪昀悄悄参议了一番,对金正喜道:“若你执意拜我为师,我也不便回绝。只是我学问尚浅,还要持续于二位大人处请教才是,故而我本无门生,若你认我为师,也算第一例了。别的,我入仕不过一年,官职不过七品,今后如何,现下也是想不来的。即便如许,你也要拜我为师吗?”
阮元道:“朴大人有所不知,乾隆四十年,钱宫詹先生因家中丁忧之事,归家守制,服满以后也未归京,故而少詹事一职,以后便由别人担负。可即便如此,钱宫詹先生当日归家,乃是离职,而非夺职。眼下先生虽无官位,却也是入得四品之人,原与上古上大夫无异。何况钱先生学问海内闻名,四品当中,眼下再无第二人。以是朴大人感觉,本日我朝通使,是钱先生更合适呢?还是四品当中,另出一人,可学问全不及宫詹先生合适呢?”
阮元道:“阿中堂是翰林掌院学士,依我官职,只向他提乞假之事便可。只是应允与否,我也不知。”见杨吉不再言语,便想起给扬州复书的事来,写到一半,想着将来之事难料,便临时愣住了,最后也只问了父亲和妻女安好。待到次日,阮元便再次出发,前去阿桂的公爵府拜见。
站在左边的朝鲜使臣便是柳得恭,看纪昀如此客气,也施礼道:“是啊,一别多年,不想纪大人还能记得我二人姓名,也实在是鄙人的幸运。鄙人至今还记得,当年也是在这使馆以内,与纪大人论及汉学宋学之辨,如果纪大人有空,本日也当再行就教一番。”他二人都是乾隆前期生人,比纪昀小上很多,故而言辞之间,都非常客气,视纪昀为师长。
但朴齐家所问的题目却明显是话中有话,只是阮元是长辈,不能劈面回绝,便依着所学原意,答道:“回朴大使话,《礼记》中这一段,说的乃是周时诸侯国国使相见之礼,一国国使前来他国国境,礼节需循序渐进。故而在边疆之处以士迎之,入得都城,则以大夫相见,以显礼节渐厚之意。”
柳得恭担忧二人言语比武,稍一不慎,便会令两边不快,也忙打圆场道:“实在大清国中,掉队学人日盛,我等在朝鲜也是听闻过的。此次出使大国,本也想着能与大国名儒交换一番,乃是我等毕生的幸运。正喜呢?快把他叫过来,来见见这些前辈。”
一起之上,阮元想着给和珅送礼之事,已在翰林中招致诸多不满,故而也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贯纪昀解释过了。没想纪昀倒是非常开通,道:“伯元,学问上,我这个老同窗钱辛楣,我从熟谙他起,就没感觉他比我好到哪去。但论品德,辛楣我是第一个佩服的。你说乾隆四十年的时候,辛楣才多大啊?官说不做就不做了。这股士子之气,老夫佩服!既然你从生员的时候,就一向得辛楣信赖,想来你德行是过得去的。你如果然去跟和珅一道了,你说说,你对得起辛楣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