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如果阳湖人出门在外,只称常州人,同席如有武进人在场,定要耻笑道:‘兄台,阳湖人便是阳湖人,说甚么常州人嘛?和我们武进没干系的’。这武进阳湖虽同在常州府城,可论才子名儒,秋闱中式之人,老是武进多些。阳湖也是这些年出了瓯北先生,才算是小驰名誉了。以是如果阳湖人在外只说常州人,旁人反要觉得你心虚,只知借武进阵容,自充门面罢了。”孙星衍笑道。瓯北先生是清中叶史学大师赵翼,而秋闱便是科举中的乡试,江苏文人大多才高气傲,看不上其他府县,以是每逢科考也都暗自较量,毫不肯因本地落第人少而失了面子。
阮元还不知这此中谈吐,便是清朝中期学者之间,辩论最狠恶的“汉宋之争”。清朝代替明朝建立后,很多以明遗民自居的学者痛定思痛,当真深思明亡经验,以为此中之一,便是学者不学无术,毫无考据便空口辩论,终究违了贤人本意。以是自顾炎武、黄宗羲以来,便大力号令“实学”而反对“空言”。
阮元忽道:“爹爹,元儿看那东坡先生的谏用兵法,非常不解。东坡先生既然都以为,用兵有那很多祸害,又说好兵必亡。那……那为甚么祖父还要去习武,爹爹又要教孩儿骑射呢?”
宏亮吉道:“所言不错,东本来生比来在都城里修那《四库》,但他一贯爱好扬州风景,克日便来了。传闻就是今天下午,扬州安宁书院要请他讲课呢。我二人向来敬慕东本来生,这不,连夜出发从江南过来了。”
阮承信想着不过穷墨客自娱自乐,初不在乎。阮元听得“昭明太子”四字,却欣喜非常,他常日和父亲、胡廷森等人读书,对《文选》已非常熟稔,可常日看《文选》的读书人并未几,以是知音向来难觅。这时听到这四个字,顿时有久旱逢甘霖之感,便快步走上楼去,想看看劈面是何方高人。
阮玉堂当年插手的战役,此中故事非常庞大。阮承信也说不清楚那一战到底是义战,还是不义之战,便把当年的故事讲了很多给阮元听。讲完后说道:“此中义或不义,爹爹也说不清楚,元儿再读几年书,本身去评判吧。不过这射艺,爹爹今后还是会带你练的,爹爹不强求你,可你也不能偷懒啊?”
阮承信的父亲阮玉堂,当年与卢见曾也曾有来往,是故阮承信听过一些他的旧事。只是阮玉堂归天已久,常日又不在扬州,两家并无特别密切的友情,以是日子长了,也就不再联络了,只记得一些当年的旧事。
当时在位的狷介宗乾隆天子,倒也不是不清楚这些。乾隆初年,仍然相沿旧例尊崇理学,但乾隆很故意术,深知这些儒者并非真有甚么“大逆”之心。以是乾隆之时,虽多有言辞之罪,官方文人经常因诗文中一字一句偶有歧义,便被认定为悖逆,可乾隆针对的却多是些申明不著的生员和在乡举人,而对于戴震这些已经成名的海内名儒,乾隆不但不加罪名,反而听之任之。戴震本也不肯参与政治,却主动参与了《四库全书》的修撰。因而天子与大学者之间,也就构成了一种奥妙的战役。久而久之,很多乾隆前期的汉学门生,已经成了学政、典试之官,厥后门生在科举中援引汉学学者如惠栋、江永之说的,不但不会落榜,反而轻易获得更高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