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对着那团扇发怔,秦氏将团扇从膝上抽走,搁到了床榻里侧,问道:“阿心女人,我腹中孩儿如何?”
园子里因干旱,植株草木都死了大半,这株大槐树根下却微微潮湿,些许的水支撑着荏弱的菟丝子仍旧在用力地发展。茎条上嫩绿的小圆点越来越多,好些已成簇。看来金家大娘子临终前还不忘灌溉它,还将殷切的期盼依托于此。
“敢问……这是……”我遴选了半晌,也没能找个合适的说话出来。
我因替她听脉,凑得近些,她另一只手里的缂丝团扇正搭在膝上,我一垂眼,正瞧见那团扇上的白狐。这只白狐绣得邃密万分,分毫毕现,通体乌黑,慵懒地蜷成一团半寐半醒着,一双眼将睁未睁,眼里只微微地暴露一点红色精光,缀在一片洁白中,煞是都雅。可奇特的是,这只白狐的脊背上,还收拢着一对薄如蝉翼的肉翅。
公然那家仆见差事办好了,非常欢畅地搓了搓手,“哎,哎,阿心女人说得极是。那便请阿心女人筹办筹办,就随我去罢。”
旬日以后,暑气大盛。我按例起早,煮上了乌梅凉茶,茶尚未凉,金府来接人的马车便到了铺子门前的街上。
我回禀过师父,唤上了殷乙,跟着那家仆便赶往金家。
金家赶车的家仆出去相请,我不由唬了一跳,只见他通身素白麻衣,神采显得非常怠倦,一看便知,家里出了大事。
正屋的门开了一条缝,有个小婢子从里头探了半身出来张望,见了我过来,脸上顿时就一奋发,从屋里出来迎我。到了我跟前,仿佛松了口气,“阿心女人,可算是来了,还恐你不肯来。”
闻声屋里的响动,秦氏展开了眼,见我近前,她有如抓住了拯救稻草普通,央告道:“阿心女人来了便好了。”
我忍不住沉沉地感喟了一声,内心微微有些抱怨师父,师父只说金家对我不是险境,这家的非常,也只是有甚么恶劣之物作怪,听他的口气并不非常要紧,乃至是无伤风雅的,为何就愈演愈烈,眼下更是连性命也闹出来了。
忌讳?有甚好忌讳的,我在这生药铺子中,夜夜要与阴魂打交道,何惧戋戋白事,若能得见金家主母的生魂,恰好问她一问,怎就俄然放手人寰了。
“小夫人说了,家里有白事,恐阿心女人有所忌讳,倘若不便去家里,也不必勉强。”赶车的家仆将秦氏详确体贴的叮咛学说了一遍,一面说一面忐忑地打量我的神情,一瞧便知,客气归客气,秦氏必是叮嘱了他要想体例带了我归去的。
秦氏懊丧地叹了口气:“这家里乌烟瘴气的,我又怎能好过。高傲娘子……我夜里就未曾睡过一个囫囵觉,夜里恶梦连连,总梦见……梦见大娘子说要带走我腹中的孩儿。”
秦氏公然委靡不振地歪在床榻上,背后塞了两个锦垫闭目小憩,双眼下起了两团乌青,乍一看像是夜里寐觉不敷的模样,看血气倒还是好的。即便是睡着,她手里还握着一柄团扇,有力地垂手在薄衾上。我记得那柄团扇是因为它甚是宝贵,缂丝的扇面,上头是一只白狐。
这是被唬着了,我听了一会儿脉象,胎儿尚且安稳,这是较上回的脉象稍稍弱了些,想来是她这两日精气涣散,身子亏虚而至。
待我走到门前,小婢子将门开了一条缝,催我快些出来,我前脚进了屋,她后脚就一闪身跟了出去,缓慢地将门有阖严实了,恐怕又教烟气飘了出去。
因我所乘的马车过不去,赶车的家仆便请我与殷乙下车,赔着谨慎请我们绕过正门,从园子边的角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