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李氏疼痛难安时,徒弟给她一碗汤药吃,立时便好了,这一回约莫也该给杨老夫人一碗了罢。
殷乙上前来请她,她忍着痛吃力儿地从地下站起家,向徒弟又拜了拜,甚么话也不说,跟着殷乙向来时的那道门出去了。
徒弟和杨老夫人这一来一去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
“徒弟,杨老夫人来了,就在门外,约莫……”我不能非常肯定,推断道:“现在约莫获得我们闭店后才得出去了。”
而后约莫三四日,又是一个将要闭店的时分。
奇特的是这回她并未坐车,也没有仆婢跟从,单身一人迟疑彷徨地走过来。
我向徒弟奉迎地一笑,“徒弟,我还想要一碗。”
还剩最后两块门板未上,俄然有个身影超出店铺门前的街口,朝朱心堂走来。我眼尖,一眼便认出恰是杨家的那位老夫人。
吴甲手脚敏捷地将残剩的两块门板阖上,我在店堂四周点上灯烛,徒弟抱着刘家那坛梨斑白从后院过来。
我抵不住酒香的勾引,一口便将碗里的酒液饮尽,入了喉咙才知闻着温文尔雅的酒,到了喉咙里底子就是两回事,我被酒液的辛辣刺得连连咳嗽,眼睛里还激出了些许泪花来。
“朱先生恩德,老身却忸捏万分。”她向徒弟恭恭敬敬地行大礼。我想起她一贯的高门大户的做派,却不料她此时肯向徒弟行大礼。
这感受非常不错。
徒弟一面低低地笑,一面轻拍着我的后背。也许是他手掌里的热度,也许是酒液已到了我肚里,一股精密的温热从我的肚里渐渐腾起来,还带着些甜美绵柔。
看来是杨老夫人焦急重振门庭,想让杨三郎停妻另娶,迎娶能在宦途上有所助力的谢景娘过门,可杨三郎心胸与李氏的旧情,天然是不肯的,杨老夫报酬断了杨三郎的念想,起了歹心,在李氏日日佩带的簪子上淬了草乌头的汁液。
杨老夫人倒不似李氏那样骇人,固然她的面色僵白口唇乌紫,一手捂着肚腹仿佛正忍着痛,但大抵上另有小我模样,举止也还是一样的端庄有礼。
这酒真是香醇,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沉,仿佛做了一个烦复又新鲜的梦。
杨老夫人也不睬会张家娘子,径直朝朱心堂过来。我忙从还未阖上门板的一边出去,向杨老夫人屈膝一福:“老夫人有事他日再来罢,本日闭店了。”
我略游移了几息,才回应了张家娘子,内心愈发奇特,为何张家娘子只向我号召,却对从她家门前走过的杨老夫人视而不见。
说着说着杨老夫人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草乌头的毒汁本来竟能教人受如许大的磨折,到了我才明白,我那两个儿媳遭了如何的罪,都怨我,我对不住她们,对不住我儿……可我从未想要置谁于死地,只因幼年时偶听人说簪子上淬了毒,可令佩带之人神态恍忽……我并不想要她死……原是想着她若痴傻了,不记得与我儿的伉俪恩典,好教我儿冷了心,早日迎娶谢家女过门……”
待带着暗火的门垂垂隐去,我才拉了拉徒弟的衣袖问道:“上回李氏给汤药吃了,杨老夫人怎就不给?”
徒弟漫不经心肠拔开酒坛子的塞子,“那汤药可可贵得很,岂是甚么人都吃得的。”
“阿心也想尝尝?”徒弟笑着拍了拍我头顶的软发,不知从那边摸出两只小酒碗来,斟了小半碗推到我跟前。
我看看身边的徒弟,他倒涓滴没有谦让的意义,稳稳地坐着受了她的礼。“老夫人现下倒明白了?”
或许杨老夫人只是想让李氏坏了神态,她必然想不到,残害李氏与谢景娘的并不满是草乌头的毒,倒是杨老夫民气底的毒。那毒刚巧赶上了最喜汲取怨毒的铜雀簪,很快便害了李氏的性命,若非杨三郎求到朱心堂来,只怕谢景娘也难逃危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