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金家大门,出乎我料想的是,师父已在门外等着了,见我出来眉眼一弯便笑着迎了上来,“如何?抓着了?”
公然,金家大娘子因疼痛拧起的眉头温和了下来,忍着痛同我讲起德哥儿儿时的一些事,她说得虽淡淡的,我却听得出神。由此才晓得,德哥儿一向绷着脸不笑,一副幼年老成的模样,是因为金承业无子,曾有过一段日子,一向将她冒充作男儿教养,乃至于她几近未曾有过平常闺阁小娘子那般娇贵的糊口。直至金承业决意要将绣房里做绣女的秦氏抬进门,重新升起了子嗣之想,这才听任了德哥儿去。
我不知该要说些甚么,见她肩膀痛得短长,却甚么也做不了,忽想起她心中最要紧的该是德哥儿,便同她提起德哥儿先前不肯给菟丝子的事儿。
“阿心女人,这些你拿去罢。”德哥儿向我伸脱手,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垂眼去瞧还迷迷瞪瞪的秦氏:“我本也不是个刻薄人,阿秦进家门后也从未曾想过要苛待她,她虽说心眼小些,急功近利,也经常耍弄些自发得聪明的小手腕,但我明白她赋性怯懦,且并不暴虐。若非教那异兽迷住了心神,哪有如许的胆量作下那些事。本来我只担忧她今后算计坑害德哥儿,现下那恶畜教阿心女人收了去,阿秦答复了赋性,以她的这点子心机,是断断降不住德哥儿的,我另有甚么好怨的。”
我本觉得师父要叮咛我去取那罐专替亡魂备着的汤药,再一想,不对啊,那罐汤药,上回教王村的村民用尽了,年初师父出去奔波了一阵,好轻易凑齐了药材,因熬制汤药还需讲究日子时候,故而一向未得,现在却要拿甚么来医金家大娘子肩头的伤。
刚穿过园子,身后俄然有人唤道:“阿心女人,且等等。”
及到下半晌,我看了看天气,估摸着酉时将近,师父一贯不准我酉时过后独安闲外,恰逢金承业从祠堂过来,请我出去细问秦氏的景象。
师父倒也不提那汤药,只向金家大娘子歉然道:“夫人再忍忍,用不了多少工夫。”又叮咛我陪她坐着,说说话,他便自顾自地回了后院去。
金承业了然地点点头,又一再谢过。
金家大娘子忙上前向师父施礼,惊道:“怨不得阿心女人能瞧见我,本来朱先生……”
说着他将那装着丸药的小木匣子交到金家大娘子手中,“我这铺子卯时开门,趁着日头未出,辛苦夫人走一遭,将这丸药拿去予小夫人吃了,好保她腹中孩儿活命。”
德哥儿却瞧不见她母亲,她提着裙裾小跑到我跟前,汗水顺着面庞滴落下来。我身边的金家大娘子伸脱手去,仿佛是想要抚一抚她的热得绯红的面庞,手臂在半空中悬停了好久,毕竟是放了下来。
这一说,不觉就是大半夜,我正感慨万千,就嗅到后院传来熬药的苦涩气。未几时,师父一挑门帘,从后院出来,手里谨慎地拿着个小木匣子,脸上笑得如释重负:“药得了,我将菟丝膏制成了丸药,总算还赶得上。”
屋门被人推开,仆妇又端着盆洁净的水出去,我不能再同金家大娘子说话,转脸看着仆妇顾问秦氏。因想透了个中原委,再下针时,我便不再往那安定胎象的大穴下针,只在她手上的内关取穴,替她减缓些痛苦罢了。
金家大娘子明显怔了一怔,就这一怔的工夫,铺子外的茱萸巷里传来的第一声鸡鸣。
“秦氏作歹,可她腹中的孩子并无错误。那孩子终是我的家人,我已失了一个家人,不能再失一个了。”德哥儿说这话的时候,脸还是紧绷,嘴唇的线条刚硬冷酷,说罢眼也不抬一下,回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