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都尉?沙州向来只要刺史,何时又有了劳什子的都尉?”风灵净了面,在一面巨大的双鸾飞马镜前坐下,从一只秘色小瓷罐中抠了稍许桃花面脂匀在脸上,鼓着腮帮子问道。
“你不说我也晓得,必是你阿爹的主张。”风灵撇嘴道:“我且问你,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阿爹的?”
阿幺还是满脸的笑意,一面拧了一条温热的帛帕递予她净面,“康家阿郎还说,本日中午,索家要摆拂尘筵席,一来索阿郎要替新到的都尉拂尘,二来听闻大娘代替了顾家在西面的买卖,柳夫人也要借机凑个趣儿,置一席酒水相贺呢。”
至天亮时分,不知怎的迷迷蒙蒙地做起梦来,一时好似瞥见那突厥首级遥遥地向她驰来,一时又见荒漠中满地干枯的人手伸出空中,仓促中她激烈且固执地盼等着那位粟特郎将,固执地奉告本身,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他便会来挽救。
阿幺笑眯眯地摊开手,递上一柄铜钥匙,“康家阿郎一早就来过,说是昨夜货已入库,让大娘尽管放心。”
风灵展开眼睛适应了一阵激烈的光芒,将着间整两年将来过的屋子看了一圈,床榻内设倒未见有窜改,睡榻前莲枝大团花饰连珠边纹的帷幔,还是往昔阿母亲手选定挂上的,光彩还是簇亮,地下新铺了大片的红色羊毛毡毯,一双亮色丝履散放在羊毛毡上。
“大娘叮咛下的那几匹织锦皆备妥……”阿幺阿爹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家的女儿一副端庄小娘子的气度从屋内走出,一时怔忪起来,忘了将话说全。风灵端起脸正色道:“金伯莫怪,阿幺既随了我,今后断是不能在人前失礼,出门见客少不得要头面划一。”
“这婢子倒不甚清楚,只听阿爹提过,沙州撤刺史换置了折冲府,遣了位折冲都尉来,治所便在我们敦煌城,阿爹说怕是不久要用兵,故朝廷才有这么一举。”阿幺嘴上一面回话,手上的活也未见涓滴怠慢,已用篦子将风灵的头发篦顺,“大娘瞧着梳个甚么发式好?”
阿幺难堪地张了张口,接不上话。
这宅子并不非常大,不过是安平坊内三个横向一字排开的回字形小院落分解,风灵所居的是最靠内坊的一进,外头瞧着矮墙平房毫不起眼,内里却一应安插陈列精美讲究,另两进,正中小些的是用作会客商谈,后巷的那进最大,用以安设家奴部曲。
“一会儿梳洗了好往大市上去,这袍子如何穿不得?”风灵疑道。
阿幺踌躇了一息,嗫嚅道:“阿爹说我将来是要跟着大娘的,天然,天然万事皆要顺服大娘的。”
两人嘻嘻闹闹地直打扮至中午,阿幺的阿爹在门外催了两遍出门,风灵方起家,命阿幺将她自江都带来桃花面脂拿了十来罐,收在随身的囊袋中,施施然地出了门。
车马牲口皆在大院一侧的棚屋,风灵一起穿行而过,登上备好的马车,便朝着城东大宅堆积的永宁坊去。
风灵一怔,阿幺的年纪比她还小了两岁,上一回见她不过是个扎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两年风景,已然及笄,几条编得密密的发辫垂在肩膀两侧,余发在头顶结了个简朴的小螺髻,随便绾了支胡杨木的簪子,打扮得半唐半胡,不伦不类。
风灵向来不喜中正有礼的那套端方,托腮望着阿幺谨小慎微的端倪,只觉好生无趣,盘算主张今后非论花多少工夫,都要将她呆板怯懦的性子抝过来些,日子才不至于过得如同嚼蜡。
风灵怔着,阿幺也不敢行动,垂动手默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