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梦见是放勋公子,仓猝起家施礼,神采颇是局促,道:“见过放勋公子。”
初梦心念着,目瞳颤移,用斧子把稳地将结花的杈枝削下,取来玉碟一枚,将桃花枝轻放于正中,好像将清雅绝俗的美人安设于冰床之上,又将玉碟端起,苦衷凝重地朝着果园那处走去。
初梦眺望着放勋七尺背影,鹤氅跟着身形摆动,朱褐卷云纹腰带飘零于身后,步子阔然,举头泰然,只怔怔地陪着新栽的桃树一道望着,心中却生出一丝说不明的不安。
翦枝泪锁椴千层,怜窗冷照孤伴朝。
“我瞧你手滴血了。”
放勋窥着恰是猎奇,却听女子低吟道:
“女人还识栽种之术呢,来日也教教我。”放勋细心打量着这婢女低羞而垂的脸庞,泪痕未干,衬出几分楚楚不幸,又问:“那种完了么,可需我帮着做些?”
放勋坦但是出,道:“路过罢了。”
“回公子。这几日帮着锦庭公子一道看着府内的拜作呢,倒是忙得很。”
背负得太沉,人前的笑靥,终在旁人目之不所及处,如同玉石落地,崩碎,溅起一地心灰。
树荫将当空的烈阳拦在女子项顶之头,只留虚虚光点班驳陆离装点着一地落花。女子白净的肌容被日光点亮,在不明朗的树荫里发着光,光影映在女子及地的裤摆上,烘着花香,盈盈之泪恍若蒸馏出来的花露,虽是清色,乍看又是粉色。
快速,一滴红血自臂上缠着的白巾条带上凝出,顺着乌黑的玉肌缓缓滴下,如泣血泪,滴落于桃花枝下黑郁的土内,而放勋清楚在心入耳见了似水滴般“叮咚”入池的一声,这婢女心机竟如此敏感细致,这平常的断木焚柴竟在她口中化作怜香之曲,花谢花飞花满天,生命循环流转,人也好花也罢,皆是虚无的皮郛,而人轻如木,在轮转当中却连本身的运气亦不成掌控,曼丽极妍后一朝春去,香消玉殒,无可堪回顾。放勋记性极好,又于心中默念了一遍方才听到的词,体悟这女子的哲思,品着品着,转而一惊,这曲词中却清楚话中有话,特别是那句“故国”、“北楼”、“段皋”颇是耐人寻味。放勋考虑着,竟粗心得脚下一滑,挲动膝边幽丛簌簌沙沙。
“倒是不要紧的……”初梦敛眉低徊。
主子忙回:“早已无碍了呢。活奔乱跳着。”
这段比方才那段生地更好,仿佛娉婷美人,婷婷玉立,初梦细细品着,不由与她道了声安,又转过来瞧,却见美人髻上鲜明簪着一只桃花步摇,木段虽曝霜露失了水分,但这桃花还是笑傲东风,不忍残落。
碎蕊琼堆嫣然地,湿带落花铺香苞。
芳树笼凄魅色晚,他朝扬作尘与嚣。
本应又一年枝繁叶茂,何如无端遭此横祸?
“种完了。不劳放勋公子。”
放勋虽多时在外头奔波,对府内近况倒也略知一二,又问:“前时因维桢的药几乎酿祸的小丫头可好些了?”
放勋脸上倒显出一丝笑,颇觉风趣,问道:“女人这连手流血了也不顾,是在做甚么呢?”
初梦颤着提起斧子,满握悴然,几近拿捏不稳,方才劈刃之音余音在耳,声声怜惜,又俯身去规整劈完地两半,悉心合上,再殓入筐,继而去取下一段。
“维桢蜜斯这几日如何?”放勋边走边问。
果园当中有锦重重的落花碎堆一地,视作春泥无人收敛,而芳香浓深处,只见一女子屈膝跪于地,伸手将土一抔一抔捧起,又移至一旁,满眼情怀难释,待到坑及半尺深时,便婆娑着含情目,将一旁玉碟中的桃花枝扦入坑土,立杆当中,再将四周的土缓缓移来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