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内里有声音。”乐工颤栗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额头上。
昏黄雪雾中,仿佛模糊遥见当年的修罗战神,伏尸百万的背影。
呼延烈说得对,汉人看似荏弱,但比草原上的铁骑更难对于。
暗澹的日光下,雷海清握紧了手中的筚篥,手背上淡蓝色的筋脉隐现,仿佛用了很大的力量要握住甚么……羊角上镶嵌的那块碧玉,逆光下莹莹之色有几分诡异。
“你中毒了?”裴昀看着他的神采,眉头缓缓皱起。
十四岁那年,雷氏少年被招选入梨园做乐工,唐玄宗李隆基爱好乐律,亲身练习梨园弟子,很赏识少年弹奏的琵琶,因而欣然为他赐名:“海清河晏,天下承平,朕就赐你叫‘海清’。”
垂垂的,那种惶恐的神采从乐工脸上褪去了。在吹奏的时候,像是有另一个灵魂从他身材里醒来,阿谁灵魂多彩翩跹,凌波微步,行走在生命最宽广的星空下。
少年的心,向来没有变过。
——他没有奉告雷海清,这一刹时,他已经下定了决计。
李诸心头俄然一惊,才认识到……少年凝睇着宫墙外的蓝天时的神情,他并非没有看到,只是决计忽视罢了;少年的运气,一向一向是主宰在本技艺中的。他具有炙手可热的权势,放走一个小小的梨园乐工,并非不成能。
洛阳的牡丹下一年春季还会再开,只是,民气中的花朵却残败不再。
“说出来,我或许会让你死得痛快些。”呼延烈捏住雷海清的下巴,指枢纽咔嚓作响,“陛下早就不信赖李诸了,说这小子脑后有反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汉人不都信赖这一套吗?”
“爹,你出门这么久,为甚么不带上我?”裴大少委曲地问。
“你的羊角筚篥,看上去有些年初了,带在身边好久了吧?”几杯酒饮下,李诸想开初度见面时,少年冒着生命伤害去捡拾筚篥的景象。
李诸举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耳边俄然传来一声鹰叫:“唳——”
李诸愣了一下,眼睛一时没法适应亮光。血与咸湿的盗汗滴落在眼皮和睫毛上,有些刺痛,也有半晌恍忽。他向来没有想过,在无眠的黑暗里,会呈现烛光。
可谁也想不到,在他筹办脱手的那一夜,变故陡生。
“读过书的?”对方漫不经心肠问。
对宫墙外的蓝天,雷海清也偶尔立足凝睇,但毕竟只是低下头去,握紧手中的筚篥。
绿色的羽毛一碰触到琳琅,就像嫩芽碰到了阳光,顷刻间伸展开一片碧绿的绿意,温和渗入城池与民气,起伏的远山好像琴弦在六合间弹唱。空中没有落雨,但干枯的洛阳城仿佛渴雨的人,汲取着一场久违的甘霖。有甚么东西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复苏,像是压抑好久的温热泪滴,像是胸腔中碧血化玉。
“你来做甚么?”李诸的声音沙哑,他晓得,本身的模样必然很可骇。
然后,夜光杯盛着温热的酒端到了李诸面前。
大夫苌弘忠于故国,死在蜀地,本地人将他的血埋藏,三年以后化为碧玉。这就是汉人的忠义。
雷海清如果要逃脱,本应比别人有更多的机遇。李诸对他把守得并不严,乃至偶然一整天对他不闻不问。
“凭甚么你就能剥夺别人最首要的东西?只因为你有刀?”李诸将刀狠狠贴在对方的颈脖上,双眼血红,多年来堆积在胸口的肝火愤激,在这一刻发作出来,“我杀了你!”若不是及时赶来的呼延烈禁止,他己暴怒地手起刀落砍下了对方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