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后退了两步,眺望着少女。这时候能够肯定,她是人。
“陈解元的性命是小事?”白烟玉忍不住笑。
白烟玉裣衽一礼,轻声道:“小女子白烟玉,听陈解元提及过甘公子,很感激甘公子的拯救之恩呢。”
天还没亮,城南的聚宝门(今中华门)方才开启,几个兵士还在扫地洒水。甘棠出城门往西,直奔应天墓场。人高步大,不一会儿,就上了南山。
韩夫人不再说话,望向儿子,却尽是担忧。
甘棠有些不耐烦:“落第有甚么好道贺的?等来岁会试看吧。”想了想说道:“我约了朋友一起水路去北平,十一月初就要走。”
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已过晌午,韩克忠尚未下朝,韩夫人却正等着儿子。见甘棠一身一脚泥泞烟灰,不由得抱怨:“这又去哪儿疯了?”说着逼甘棠换衣洗脸用饭。待儿子坐定,又谨慎地问道:“你这高中了举人,也不让家里摆宴席,甚么筹算呐?”
十月的白天已经很短,甘棠读会儿书,天就黑了。氛围中垂垂有炊火的气味,甘棠放下书籍,踱出了家门。
天涯曙光微露,山坡上垂垂亮起来,荒草枯萎,黄土混乱,一派萧瑟苦楚。说是归葬的宅兆,不过是个庞大的土堆,约有两丈宽,没有墓碑,没有坟头。
甘棠踱出门,街上已有很多行人,甘棠徐行而行,不久便到了奇芳阁。太早,还没有开门,铜钉朱门上奇芳阁的金字招牌旁,“金陵头牌名曲 白烟玉”的玄底乌金木牌,在晨光中闪亮。
听丈夫说过,这个新科解元是当年南榜状元陈夔以后,韩夫人实在有些担忧。实在丈夫做这个状元也好翰林也好,除了名声好听,有甚么好处?俸禄赡养本身都不敷,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还这个不能做阿谁不成以。韩夫人乃至感觉,当年落第就落第,做个闲散举人,多么清闲安闲!男人的抱负抱负,真是很难了解。
少女似有些吃惊,沉默着并不答言。拭了拭眼泪起家便往回走,回身间以袖遮颜,不欲与甘棠照面。
快到南北榜世人坟前,犹未转过山坡,模糊传来一个女子的抽泣声,呜哭泣咽,哭得好不伤感。几只乌鸦仿佛不忍听闻,呱呱叫着,回旋而去。
甘棠回过神,整整衣容,折扇轻摇,含笑朗声道:“鄙人甘棠,来见白女人。”
甘棠却摇点头:“他很好,我必然要交这个朋友。”眼望虚空,下决计似的:“我必然要弥补爹爹当年的错误。”
韩家的祖坟在山东,本地并没有先人之墓。但是,十七年前枉死的南边人,却多数葬在城外南山的应天墓场。
甘棠定定神,想起放榜那天七童跑来找陈琙,那么,他们是朋友了。谦逊道:“一点小事,没甚么。”
朱门“吱溜”一声,一个伴计打着哈欠开门了。先拉开左边一扇,正欲推右边一扇,却见一名青衫少年呆立门口,失魂落魄。细心看时,倒是这一阵应天府的名流,伴计笑着号召:“甘举人!这么早?”
当年的南北榜案,缠累千余名南边人,除了或徙或流的,正法有三百多人。朱元璋大怒之下,连收尸也不准,全数草率地归葬在应天墓场的北坡。
白烟玉烧着彩衣,眼眶中水雾满盈,终究一颗颗滴落,在火光中变成白烟,“噗”的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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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听到声音,止住了哭声,双肩耸动,却仍在抽泣。甘棠不忍,轻声号召道:“女人是来扫墓?不知所祭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