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妃在哭,皇后在哭,我的皇外祖母也在哽咽;我随母亲跪在黄幡外,一昂首,瞥见平阳一张脸,哭花了妆,她的肩膀抽搐的很短长,当时我虽并不太懂事,也模糊明白她的担忧,皇父崩殂,椒房殿权势微单,皇后王氏一族,底子就不是外祖母窦门的敌手。眼下是,皇外祖母恋权,恐怕是不肯等闲舍位让与皇太子的。
皇外祖母日复一日地抽泣,为了天子娘舅,熬坏了眼。她本身有眼疾,暮年劳累,先帝龙驭以后,外祖母更是思念成疾,天子娘舅病势沉珂那几日,是外祖母眼疾最坏的时候,她几近已经看不见了。我与母亲一同入宫,陪宫中女眷守长夜,外祖母就坐在宣室殿陛下寝宫帐外,我几日未见她,却已经有些不敢认了。她鬓发斑白,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她从丹陛上雍容华贵的皇太后,变成了守在儿子病榻前痛哭无助的老母亲。
我与彻儿的婚事,当年全出母亲戏言,但母亲要做的事情,向来不是说着玩儿的。彻儿孩提期间“金屋藏娇”的打趣话,早被母亲和王娘娘筹划再三,由天子娘舅降旨赐婚。
母亲含泪回声拖我下去。
我跪在外祖母脚根前,不说话,愣愣瞧外祖母,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宣室殿内寝宫,正躺着我奄奄一息的天子娘舅,彻儿的父皇,我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如果再要我回想那些大人们之间的纠葛,恐怕绕不开在宣室殿守长夜的那几晚。梁王娘舅回京了,太子刘彻却仍然没有返来。
天子娘舅晏驾时,彻儿并不在京里。
连母亲都一怔。
之前是如许的。现在还是如许。但却多了很多哀痛。
“哭甚么哭,”外祖母说着,硬生生抬手抹掉滴下的两行眼泪,“如何成事儿?哀家能哭么,哀家若哭,这宗室皇亲的眼泪,莫要完工东海了么!”她说着,又看我:“好丫头,十六七岁的好年纪,生得一副好皮相,娇娇,你记着外祖母的话,不该哭的人,是你……今后有得好日子叫你享呢!”
梁王娘舅杵在那边,却没有人敢说不当。
宣室殿表里,只要嘤嘤的哭声,就像隆冬树上的蝉鸣,聒噪沉闷,却永不会停歇。黄幡内里,躺着天子娘舅,他是再也不会醒来啦,抛下大汉的江山,和垂老迈去的母亲,再也不会醒过来。
天子娘舅久卧病榻,三岁小儿都晓得,储君当奉侍在侧,以尽孝道,方能不落人丁舌。但是,彻儿却在最紧急的关头,被差了外边去。
我的老祖母,已经老的不成样啦。
她总对母亲说:“娇娇真美,馆陶啊,像足你三分,就已经够上个美人胚子……”
我的母亲此时正在一旁,“扑通”一声跪在外祖母跟前:“娘呀,您难受……别忍着,您哭呀!哭出来,就痛快啦!”
我到现现在,仍然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天子无戏言。
大行天子停灵白虎殿。女眷宫妃们哭作一团。
黄幡外,宫眷命妇跪了一地,几位公主并跪平阳一处,哭的妆不成妆,大汉司礼局教养出来的公主们,即便痛到深处,却仍持端庄,没有嚎啕,只冷静落泪,然后,取出细绢,糊乱了整张脸。
大行天子停灵白虎殿已有两日,我晓得,东宫太子必然在快马加鞭赶返来。
仿佛于我而言,如何的挑选都没有坏处。
但外祖母哭的那样悲伤。
是啊,我只要像母亲三分,就已经充足美啦;就像母亲的美,承自我那衰老却雍容仍旧的外祖母,窦氏一门,皆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