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汉室掖庭,毕竟不是我的家。
我是怕二毛他爹他娘都去我家了,万一艾嬷嬷受欺负了可如何办?我得归去瞧瞧。打不过二毛他爹他娘,今后就把气儿出二毛身上。
二毛是窄巷里的邻居,我们住的并不远,平时交换端赖飞檐走壁,但不知为甚么,影象中那一天我仿佛走了很多很多路,才找到二毛。我谨慎翼翼摸到烙饼想要还他时,才发明烙饼已经凉了。
二毛瞥见了我,欢畅地摇手应我。我骑在墙上朝他拌鬼脸:“你出来不出来?”
我不敢喊,只朝二毛招手。
我差点没从墙头跳下来:“去我家看甚么热烈?我都在这儿呐!”我真急了,往年瞧热烈,不是非瞧皮坏的丫头电影被嬷嬷拧耳朵佯揍么?最大的热烈主儿小姑奶奶我都押这儿了,他们急慌起个甚么劲儿?
我踮了脚,目光从面前的鞘上掠过,又转回那人形制官服腰间的纹章,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惧他,说:“我家去。”
我说:“二毛,你管管你爹你娘,不成呢,我们不要做小火伴啦――抢你一块饼,我捂热了叫你的饼生一堆饼儿子再还你也好说,如何还跑我家告嬷嬷我抢你一块饼呢?!”我取出那块硬邦邦的饼:“喏,这不是还你了么。”
那么老的宅子,圈住了我八岁之前的喜怒哀乐。
我有一条火狐毛的绒衣,我总爱裹在身上攀檐走巷,“刺溜刺溜”像狐狸似的蹭过,卷着风影便溜不见了。有一回,艾嬷嬷站在廊下,惊一叫:“嗳!狐狸着家啦!那边有只火红火红的狐狸!”唬得艾嬷嬷差点洒泼了汤。
我怕还给二毛的烙饼先凉。
我跑啊跑,追去二毛家,脚下飞溅的雪絮子被我甩出老远。
长安入冬街隅的小吃食格外诱人,甜的,烫的,抿一口,呵出了一团白气,这暖暖的夏季情怀,仿佛抱个黄铜小暖炉在怀中,听艾嬷嬷讲长远的、皇城根儿下的老故事那般温馨欢愉。熏起的热气暖滋了心肺。
厥后我入掖庭,那么大的汉室宫廷,那么多烫暖的铜炉子,炉炭烧得极旺,上等的狐裘一件堆过一件,夏季也变得极暖了。我却站在寒天寒地的雪色里,冻得瑟瑟颤栗。
二毛还傻乎乎地跟在我背面乐呵。
二毛急得连连摆手。我闲逛着腿,优哉游哉看他那着慌的摸样儿,一本端庄回:“算啦算啦,你如果再尿三天床,气死你爹你娘,我就还和你玩儿。”
我呼哧呼哧喘,吸够了雪气,方才跑得热,这会儿才觉凉。北风吹干了汗,夹衣贴着后背,冷凉冷凉的。
那一年我八岁。是元康三年的初冬。
我永难忘那一年的雪色,我的长安素裹银装。它滋养了生腾腾的雾气,烫的豆花儿、暖融融的面线子,连带行脚小贩呼喊叫卖小吃食升出的白团雾气,都是暖的。
我跑走在风雪里,将裘子裹紧贴,袖口却还是有冷风不竭地灌出去,呼哧呼哧,窜到了喉咙口,冻得心都要凉掉了。
我跳下了墙,雪垛子险被我砸出一个坑。二毛跑过来把我扶起:“我们去不去你家?”我跺了跺雪,像是下了极大的决计:“走!我们家去!”
他没拦,那意义是“我没阻你家去”,只微微瞥我一眼,又垂下目光。
未几时,窗里边有动静,有人吊起了帘――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恐怕窗那边钻出的脑袋不是二毛,是二毛那黑头灰面凶神恶煞的爹!要晓得二毛是不走窗只爬墙的!跟我一个样儿。
瞧热烈的百姓都被隔挡开,不得近。大宅外公然像二毛说的那样人隐士海,二毛他爹他娘也被扔进了人海里去了。但他们却过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