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忍心了,踮起脚细心瞧他,说:“嬷嬷说,兄长带我家去,能见到我爹娘,是不是?”
他放开我,却还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他有些迷惑地看向阿娘和嬷嬷,嬷嬷道:“娃娃平生多舛,想着起个贱命儿才好赡养呐,故喊‘二丫’,打小这么喊的。”
“婢守承皇命八载,诚惶诚恐,铭君恩,秉诏命,于远外无日不惦记殿前,……婢拜见太子殿下,愿东宫长乐无极!”
阿娘不敢向之前那样随口同我说话,她仍跪着,动也不敢动,只说:“二丫,称‘兄长’——”
我愣愣站在那边。
我站在门口,迎着的,是一座金色煌煌的辇,再前面,跟着老长排的从侍保护。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般的阵仗。
他不是不肯为我争,是不敢。一面是天子,一面是臣,明说不肯东宫“为臣”,古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岂可逾矩?
我站在阿娘边上,昂首看他,他的眉微微地蹙起,明不是故作郁结,小小年纪,面上却如何也挡不了这发自内心的沉重与悲色。
她是君父平生的思念。
大人的天下,我一点也不懂,我只想去找二毛玩。阿娘说我们要走了,不肯带二毛,能够今后再也见不到二毛啦。
君父并不爱我。这是我一早便晓得的。
我有些不幸他:“兄长……”我拉着他的手摇了摇。那是我第一次喊他兄长,他一刻便活了过来似的,握紧我的手:“我们的娘,是恭哀许皇后。”
但是君父冷声说:“朕不要你做朕的臣,你是‘儿’,便当行动子之道……”圣上的话尚未说完,我温驯良良的太子哥哥便已垂首:“诺。儿子谨遵上谕。”
这半点也不似长安城叽叽喳喳爱瞧热烈的天子百姓了。
厥后嬷嬷回想那一年的我与他,说了如许的话:“敬武还是稚幼孩儿,东宫却已有承祚之相。”
那是敬武的命。
“那我娘呢?”
阿娘悄悄捅了捅我:“公主,谢陛下隆恩呀……”我一愣,却被太子哥哥阻了返来,他膝行数步,面丹陛磕长头:“父皇,宜春/宫地点乃上林苑,距掖庭甚远,父皇少去行猎,如此,难道不生长叙父女嫡亲?”
他着玄色厚裳,繁复的斑纹缀着金丝,在灼耀的雪色里明显煌煌。他并不高,十一岁的孩子,若不是身在帝王家,可还是个“孩子”呀!我真怕他撑不住这森森冷冷的雪气。
我有些怅惘地看向阿娘,喊:“阿娘……”
“恭……恭……”我感觉这名儿忒难记。
“为何……?”他的瞳人晶晶亮,睫毛好长呀,厚重的雪色淡淡阖着,将他的一双眼睛润得更黑、更亮。
阿娘眼里泪汪汪的,原是为这般。他们都懂。
他承皇祚是依天命,不幸东宫,只长我三岁,小小年纪便肩扛重担。他的童年,毫不会像我一样没心没肺,亦不能如我一样,堪堪稚儿,只晓得玩闹。
满朝是悦喜之色。
兄长搀我的手:“不说这些了,我们家去。”
君上面上平波无澜,我不知内里有何深意,只觉是君上赏了东宫面子,东宫所奏,具准。
我八岁始归汉宫。八岁回到君父身边。
阿娘与嬷嬷互看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向大宅外迎去。因见了我呆在那儿,揽了揽手,向我说:“丫丫,你也跟来吧。”
阿娘点了点头,咽了泪;嬷嬷抬袖子抹起了眼睛。
我想挣开,他咽了泪:“思儿……”然后,头发不竭被他小小的手磨蹭,他竟然难过地哽咽了:“思儿,你都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