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因方才一冷,现在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他夙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用饭。她这会子还说保养着些,还要玩弄人。明儿病了,叫她自作自受!”宝玉问道:“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里这么柔滑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铛铛”的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女人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的笑道:“我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师睡了。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前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甚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晓得。现在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轻易,只是这个大夫又不是奉告总管房请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宝玉道:“给他多少?”婆子道:“少了欠都雅,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流派的礼。”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必然的年例。此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
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转动。宝玉道:“快不要张扬!太太晓得,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里纵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晴雯道:“虽如此说,你到底要奉告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如何说呢?”宝玉听了有理,便唤了一个老嬷嬷来,叮咛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着了些,不是甚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她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出去瞧瞧,别回太太罢了。”老嬷嬷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晓得了,说:‘吃两剂药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的为是。现在时气不好,感染了别人事小,女人们的身子要紧。’”晴雯睡在暖阁里,尽管咳嗽,听了这话,气得喊道:“我那里就害瘟病了?恐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宝玉忙按她,笑道:“别活力,这原是她的任务,生恐太太晓得了说她。不过白说一句。你素习好活力,现在肝火天然又盛了。”
宝玉传闻,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姐姐还不知搁在那里呢?”宝玉道:“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珍宝玉堆东西的房内,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类的东西;下一格倒是几串钱。因而开了抽屉,才瞥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哪是一两的星儿?”宝玉笑道:“你问我?风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做买卖,算这些做甚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我们不识戥子,倒说我们故意吝啬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起码另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女人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摒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