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心下迷惑,只得踱到潇湘馆,瞧黛玉更加瘦得不幸,问起来,比昔日已算大愈了。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昔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安息保养。宝玉只得返来。因挂念着要问芳官那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谈笑,不好叫她,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
这里宝玉和她只二人,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建议,如何见了藕官,又如何谎话护庇,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重新至尾,细细的奉告她一遍,又问她祭的果系何人。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好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如何。芳官笑道:“你说她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菂官。”宝玉道:“这是友情,也该当的。”芳官笑道:“那里是友情?她竟是疯傻的想头,说她本身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伉俪,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场面,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平常饮食起坐,两小我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至今不忘,以是每节烧纸。厥后补了蕊官,我们见她普通的和顺体贴,也曾问她得新弃旧的。她说:‘这又有个大事理。比如男人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需求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但是又疯又呆?说来但是好笑?”宝玉传闻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乐,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如许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天下。”因又忙拉芳官嘱道:“既如此说,我也有一句话叮嘱她,我若亲劈面与她讲,未免不便,须得你奉告她。”芳官问何事。宝玉道:“今后断不成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先人异端,不是孔子遗训。今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便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不管神佛、死人,需求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以‘诚恳’二字为主。即值仓促流浪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干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非论日期,经常焚香。他们皆不知原故,我内心却各有所因。随便有新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乃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以是说只在敬,不在浮名。今后快命她不成再烧纸钱了。”芳官听了,便承诺着。一时吃过饭,便有人回:“老太太,太太返来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藕官正没了主张,见了宝玉,也正添了害怕;忽听他反粉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女人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哈腰向纸灰中拣那未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占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宝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拄杖敲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尽管拿了阿谁归去。实奉告你: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成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的得快。以是我请了这白钱,巴巴儿的和林女人烦了她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准一小我晓得的,以是我本日才气起来,偏你瞥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她去?藕官,尽管去,见了她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返来,我就说她用心来冲神祇,保佑我早死。”藕官听了,更加得了主张,反倒拉着婆子要走。那婆子听了这话,忙丢下纸钱陪笑,央告宝玉道:“我原不晓得,二爷若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岂不完了?我现在回奶奶们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道:“你也不准再归去了,我便不说。”婆子道:“我已经回了,叫我来带他,我怎好不归去的?也罢,就说我已经叫到了,又被林女人叫了去了。”宝玉想一想,方点头应允。那婆子只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