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了,只听金星玻璃从后房门跑出去,口内喊说:“不好了,一小我从墙上跳下来了!”世人传闻,忙问:“在那里?”即喝起人来,各处寻觅。晴雯因见宝玉读书忧?,劳费一夜神思,明日也一定安妥,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张来脱此难,恰好俄然逢此一惊,即便生存,向宝玉道:“趁这个机遇快装病,只说唬着了。”此话正中宝玉心胸,因此遂传起上夜人等来,打着灯笼各处搜索,并无踪迹,都说:“小女人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晴雯便道:“别放狗屁!你们查得不严,怕耽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小我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师亲见的。现在宝玉唬得色彩都变了,浑身发热,我现在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的,莫非依你说就罢了不成?”世人听了,吓得不敢则声,只得又各处去找。晴雯和玻璃二人果出去要药,用心闹的世人皆知宝玉吓着了。王夫人听了,忙命人来看视给药,又叮咛各上夜人细心搜索,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因而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至五更天,就传管家男女,命细心访查,一一拷问表里上夜男女等人。
一时,贾母歇晌,大师散出,都知贾母本日活力,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尤氏便往凤姐儿处来闲话了一回,因她也不安闲,只得往园内寻众姑嫂闲谈。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往园内散散心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一面瞧着,一面尽管走,不防迎头撞见邢夫人,昂首瞥见,方才站住。邢夫人因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甚么狗不识儿,这么欢乐?拿来我瞧瞧。”
这里宝玉听了这话,便如孙大圣闻声了紧箍咒普通,顿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安闲起来。想来想去,别无它法,且理熟了书,预备明儿查问。只能书不舛错,便有它事,也可敷衍一半。想罢,忙披衣起来要读书。心中又自悔怨,这些日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早知该每天好歹复习些的。现在筹算筹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要“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平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算起“五经”来,因迩来作诗,常把《诗经》读,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别的虽不记得,平日贾政也幸未叮咛过读的,纵不知,也还无妨。至于古文,这是那几年所读过的几篇,连“左传”“国策”“公羊”“谷粱”汉、唐等文,不过几十篇,这几年竟未曾温得半篇词组,虽闲时也曾遍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记得?这是断难塞责的。更偶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先人饵名钓禄之阶。虽贾政当日起家时,选了百十篇命他读的,不过偶因见此中或一二股内,或承起当中,有作的或精美、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兴趣,究竟何曾成篇用心玩索。现在若复习这个,又恐明日盘诘阿谁;若复习阿谁,又恐盘驳这个。况一夜之功,亦不能全然复习。是以越添了焦燥。本身读书,不致紧急,却带累着一房丫环们皆不能睡。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的,是不消说,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眼昏黄,前仰后合起来。晴雯因骂道:“甚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敷,偶尔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调子来了。再如许,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