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道:“妙则妙矣,只是‘夕阳’二字不当。”那人道:“前人诗云‘蘼芜满院泣斜晖’。”世人道:“颓废,颓废!”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联,诸公断阅评阅。”因念叨:
世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世人忙道:“别的都明白,如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但是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措置一田庄,清楚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天然之理,得天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前人云‘天然丹青’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各式精而终不适宜……”未及说完,贾政气得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返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宝玉只得念叨:
麝兰芳霭夕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
说着,惹人步入茆堂,内里纸窗木榻,繁华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喜好,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世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回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都丽为佳,那里晓得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经验得固是,但前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贾政拈髯沉音,意欲也题一联。忽昂首见宝玉在旁不敢则声,因喝道:“如何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就教你不成!”宝玉传闻,便回道:“此处并没有甚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若要如许着迹提及来,就题二百联也不能完。”贾政道:“谁按着你的头,叫你必然说这些字样呢?”宝玉道:“如此说,匾上则莫若‘蘅芷清芬’四字。春联则是:
贾政笑道:“这是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不敷为奇。”众客道:“李太白‘凤凰台’之作,全套‘黄鹤楼’,只要套得妙。现在细评起来,方才这一联,竟比‘书成蕉叶’犹觉幽娴活泼。视‘书成’之句,竟似套此而来。”贾政笑说:“岂有此理!”
贾政听了,点头说:“更不好。”一面惹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回旋盘曲。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飘荡。世人都道:“好景,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世人道:“再不必拟了,恰好乎是‘武陵源’三个字。”贾政笑道:“又落实了,并且陈腐。”世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道:“这更加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更批胡说。
说着,惹人出来,再一张望,本来自进门起,所行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又值人来回,有雨村处遣人来回话。贾政笑道:“此数处不能游了。虽如此,到底从那一边出去,纵不能细观,也可稍览。”说着,引客行来,至一大桥前,见水如晶帘普通奔入。本来这桥便是通外河之闸,引泉而入者。贾政因问:“此闸何名?”宝玉道:“此乃沁芳泉之正源,就名‘沁芳闸’。”贾政道:“胡说!偏不消‘沁芳’二字。”
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周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分歧。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不测,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世人笑道:“再莫若‘兰风蕙露’贴切了。”贾政道:“也只好用这四字。其联如何?”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对,大师批削改正。”念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