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本身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出来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领命退出,来至前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存候。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一钟茶未吃完,只见那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清算清算你,弄得黑眉乌嘴的,那边像大师子读书的孩子!”
见过贾母,出至内里,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存候返来了,正上马,二人劈面,相互问了两句话。只见中间转出一小我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此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实在斯文清秀,倒也非常面善,只是想不起是哪一房的,叫甚么名字。贾琏笑道:“你如何发楞,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甚么活动。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更加出挑了,倒像是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本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起考虑,想出一个主张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本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面里来,忽见贾芸出去,相互见过了,因问他这迟早甚么事跑了来。贾芸笑道:“有件事求娘舅帮衬帮衬。我现有一件要紧的事,用些冰片、麝香利用,好歹娘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嘲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伴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是以我们大师赔上,立了条约,再不准替亲朋赊欠。谁要错了这个,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还赶出铺子去。何况现在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类不三不四的小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端庄事,不过赊了去又是混闹。你只说娘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意,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好。”
卜世仁道:“我的儿,娘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每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凡是立得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黑叫驴,带着四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羽士,往家庙里去了。他那不亏无能,就有一如许的功德儿到他手里了!”贾芸听他唠叨的不堪,便起家告别。卜世仁道:“如何急得如许,吃了饭再去罢。”一句未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胡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伉俪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消耗事”,去得无影无踪了。
贾芸道:“老二,你且别气,听我奉告你这原因。”说着,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奉告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道:“要不是令舅,我便骂不出好话来,真真气死我倪二。也罢,你也不消愁烦,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若用甚么,尽管拿去大班。但只一件,你我作了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头驰名放帐的,你却从没有和我张过口。也不知你讨厌我是个地痞,怕低了你的成分;也不知是你怕我难缠,利钱重。若说怕利钱重,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也不消写文约;若说怕低了你的成分,我就不敢借给你了,各自走开。”一面说,一面公然从搭包里取出一卷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