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刚巧,因贱荆归天,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现在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谢,遇此机遇,岂有不经心图报之理!但存候心,弟已预为筹划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全面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用度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突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刻薄,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浮官吏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不然,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因而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服从,心中非常对劲。如海遂办理礼品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却说雨村忙转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探听得都中奏准起复古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贺。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奉告雨村,雨村自是欢乐,忙忙的叙了两句,遂道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雨村领其意,道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以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配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绚丽,比贾母处罚歧。黛玉便知这方是端庄正阁房,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昂首劈面先瞥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代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盒。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春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笔迹,道是:
世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材面庞虽胆小不堪,却有一段天然的风骚态度,便知她有不敷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本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才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削发,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平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今后今后总不准见哭声;除父母以外,凡有外姓亲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安然了此一世。’疯疯颠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现在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恰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上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亲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环,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和顺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傲视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描述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家迎上来见礼,相互厮认过,大师归坐。丫环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抱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命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后代,所疼者独占你母亲,本日一旦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悲伤!”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哭泣起来。世人忙都欣喜解释,方略略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