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艰巨?婶婶病重时,将我拜托给你们,你们不肯白白扶养我,婶婶当时便将家中的四十两积储全交给你们,供我吃居处用。我在你们家住了二年多,你们常日里如何待我的,可还记得?就算说破天了,最多也才用了十两银子,不知剩下的三十两那里去了?”
林锦齐点点头,笑道:“本来我便是住在这里的,只怕你从小到大,未曾见过这么小的院宅罢?”
“哪、哪有四十两银子,怕是你记差了罢……”林堂婶吞吞吐吐,目光闪动,心中倒是惊奇不定,林锦齐那会才十岁,怎会晓得这四十两银子的?他们伉俪这两年来,没少在林锦齐面前风言风语,说他们是白白养了他的。
他们不是第一次打他家老宅的主张了,当年他父母皆亡,被拜托给堂伯家,当时他们便欺他年弱无知,诓他将地契拿出来给他们保管。幸亏他并非真正的十岁稚童,没有等闲承诺。而他们见欺诈不成,竟趁他不在时悄悄地摸进他房间里偷地契,幸亏他充足警戒,没有放在他们家,而是妥当藏在了老宅里。
“他们原也是哥哥的亲戚,为何……”黛玉的神采有些不解。
待林堂伯林堂婶二人走后,黛玉才缓缓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心境有些庞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粗鄙无礼之人,昔日她打仗的人,措告别事无不高雅和蔼,哪怕公开里使绊子,大要也不会暴露一丝一毫,更不消说这般的明着撒泼使赖了。只是这两人本来是她哥哥的亲人,刻薄寡义不说,一见讨不到宅子,竟威胁要告到官府里去,想废弛她哥哥的名声。
偶有冷风吹过,黛玉咳嗽了声,林锦齐忙问道:“如何了,但是感觉冷?还是回了房里笼个火盆更和缓些。”
林堂伯的脸红白交叉,怔怔地看着林锦齐,抖索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黛玉穿了件雪锦滚花镶狸毛的冬袄,捧了个小手炉,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哥哥本来住的处所?”
“无妨事。”黛玉朝着林锦齐笑了笑,拿帕子掩了嘴,坐了下来。
林锦齐先是说亲情并不成靠,天下熙熙攘攘皆为了一个“利”字,却又说人间最为宝贵的还是交谊。这明显是相互冲突的,细细说来却又仿佛合情公道。黛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林锦齐摸了摸黛玉的头发,浅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并非亲人就全然可托了,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念亲情之人比比皆是。哪怕干系再靠近又如何?你原是不知,有些报酬了几两银子便卖掉本身的亲生后代,亲生的尚且如此,更何况别的亲戚?再者,亲疏终有远近之分,表亲不比侄亲,侄亲不比远亲,就算一时的心疼,又有几分至心?”
此时天气已暗,林锦齐从厚帘马车上跃下来,又谨慎地扶了黛玉上马车。
林堂伯一时恼羞成怒,张口辩驳道:“甚么银子,你母亲何时给过我们银子?就你们家那寒酸样,除了有套像样的老宅子,那里另有四十两的银子?只怕是做梦吧!你现在成了富朱紫了,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可满扬州的人谁不晓得,你是林大人家过继的儿子,原是我正端庄经的堂侄儿?”说到此处,林堂伯嘲笑着威胁道,“我本日也明显白白说了,你若不肯给地契,我便闹到县太爷那儿,我也是有理的!我朝以孝治天下,你这么个发财了便不怀旧情的白眼狼,谁都会戳你的脊梁骨骂一声不孝!”
林堂婶怕林堂伯再说出甚么话真的惹了林锦齐发怒,宅子讨要不成,反而还要赔上三十两银子。她仓猝地拉了丈夫道:“走了,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