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夜幕下的秦淮河边悄悄从甜睡中复苏过来,长河静波如练,华灯次第渐开,画舫离岸,楼船高歌,一水影照婵娟。楼台舞姬,汉宫燕影,有靡靡之音,三盏黄汤入了腹,直叫人糟腌了两个功名字,醅淹了千古兴亡事,曲埋了万丈虹霓志。
肩舆里,月娘从一冷静数到一百,约莫着他们离得幽兰馆远了,自腰上摘下一个香囊,摸出内里一只掌心大小的瓷瓶儿。这里头装的是一丸丹顶红,是她当上幽兰馆的花魁娘子那一天,向兰夫人求来的。就是为了防着有这一天,身不由己之日,拿来了断。
幽兰馆门前车水马龙,本日是六月初六天祝节,按例各楼各馆的花魁娘子都要在自家门楼露面献艺,为了一睹谢月娘仙姿,前门楼大厅里人满为患,来得晚了,只能寻个角落站一站。
月娘本来存着一分但愿,能将事情闹大,好让那恶贼知难而退,不料她小觑了对方的来源,到底功亏一篑。美目黯然,心如死寂,再是不甘也知有力挽回,她挽着云袖朝世人欠身一拜,道:
可她那里晓得,她那点儿藏匿的伎俩,早就被两个东厂的番子发觉了,相互使了个眼色,用心掉队几步,猛一个回身,拔步朝她藏身之处冲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从树背面把她揪了出来。
曹寺人歪嘴一笑,好似看破了甚么,晃晃脑袋:“放了他可不可,不过倒能够饶他一命。”说着转头叮咛番子:“将人绑上,一起带走!”
月娘站住脚,却没转头,听到红袖哭声道:“你、你别怕,等夫人返来,我们顿时就去救你。”
来宾们仿佛梦醒,恰是一头雾水,忽地门外一阵骚动,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瘦子前呼后拥地走出去,一对眯眯眼黏住了台上的月娘,咧嘴笑道:“让蜜斯久等,曹或人前来赎身了。”
曹寺人传闻有这么一名流世绝色,压根没防着宋孝辉会坑他,经他几句花言巧语,便承诺跟着他到幽兰馆去瞅瞅人,若能入眼,就充一大爷,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宾朋满座,唯等一人。月娘姗姗来迟,世人只见她云鬟雾髻面如冷玉,簌簌银纱步态风骚,竟似个月宫仙娥投了凡胎,叫人等得再久也兴不起肝火,痴痴又呆呆,只恨不能将眸子子黏在她身上。
话说宋孝辉承诺了曹寺人要从北里院里寻一个真绝色,便将这秦淮河上的名妓都遴选了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幽兰馆的谢月娘身上。一是这民妓比得官妓更好拿捏,二是这月娘的确有非常的色彩,第三点也是最首要的一点,此女尚是个清倌人,有完璧之身。
还是一曲《霸王卸甲》,却比当年多了一层肃杀,听得民气忐忐忑忑垂低头皮发麻,一个个从痴迷中醒过神来,再看北里内的绝色才子,竟模糊见个虞姬素影,在她身后刎颈似的。
月娘垂着头走下台子,向着曹寺人去了,楼上楼下的姐妹们见状,咬着牙堕泪,却都记取月娘先前的警告,莫敢禁止,直见她跟着那恶贼出了大门,红袖跺顿脚,忍不住追了出去。
两只灯笼提到她脸上,照出她人。曹寺人畴前面那一顶肩舆里伸出个头,借着光看了看,是个眼熟的毛头小子,皱了下眉毛,道:“清算洁净,扔进河里。”便是杀了投河的意义。
谢月娘芳华二八,因着两年前她在应天府的百花节上一曲《霸王卸甲》艳压群芳,近两年来风头大盛,连同教坊司的柳风怜与楚青青,被时人封做秦淮三绝,又有人戏称她做琵琶仙,实是赞誉她琴技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