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欣喜地笑,一脸慈爱:“难为你还记得。”她看天子吃得欢乐,便替他夹了一块风干鹅块在碗中,“纯贵妃病了这些日子,天子去看过她么?哀家也晓得她病着,吃不下甚么东西,就拣了些天子平日喜好吃的小菜,也赏了她些。”
澜翠转过身,带了点不耐烦的笑意,便道:“如何了?”
九宵愣了愣,正踌躇着该不该说,但见嬿婉笑容满面,更见清丽,便忍不住道:“云彻他还是很惦记娘娘的。他受皇贵妃汲引举荐给皇上,也替皇贵妃做事。微臣想,若不是皇贵妃与娘娘有三分类似,云彻也不会替她效力了。”
但是亦有人是望着启祥宫大家受追捧而不悦的,那便是新封了令嫔的嬿婉。固然封嫔,但她的恩宠却因着如懿晋封、玉妍产子而稀落了下来。且此前燕窝细粉之事,老是蒙了一层不悦与惶然,让她面对天子之时一面悄悄好学,一面又恐怕说错甚么惹了天子嗤笑,以是总不如昔日灵动活泼,那样得宠。现在她立在启祥宫外的长街上,看着道贺的人群川流不息,忧然感喟:“愉妃产子后不能再侍寝,固然晋封妃位,但形同得宠,莫非本宫也要步上她的后尘么?”她凝神很久,直到有成列的侍卫戍卫走过,那磔磔的靴声才惊破了她的深思。她紧紧按着本身的平坦的小腹,咬着唇道:“澜翠,悄悄地去请坤宁宫的赵九宵赵侍卫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
云彻跟在春婵身后,不解问:“这么夜了,令嫔娘娘另有何要事叮咛?”
太后浅笑着瞥了天子一眼:“太医无能,治不好芥蒂,天子莫非也不可么?”
澜翠将九宵送到了永寿宫门外,半步也不肯再向外多走,回身便要出来。九宵看着澜翠袅娜的背影,心头像有甚么东西晃了几晃,起了深深的波纹,情不自禁道:“女人!”
太后神采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好,好!本来天子已经筹算得如许全面了。原是老太婆操心过甚了。只不过先帝在时,有句话叫满汉一家。纯贵妃是汉军旗出身的,你可还记得么?”
嬿婉使了个眼色,澜翠搬了张小杌子来给九宵坐下,春婵停动手中的扇子,递上一杯茶,两人便悄悄退下了。九宵捧着那杯热茶,见嬿婉只是抚着金丝珐琅护甲含笑不语,便坐也不安,站也不安。半晌,嬿婉才闲闲道:“赵大哥现在和凌侍卫来往还多么?”
春婵提着灯笼,一脸笑容道:“娘娘本想问问皇上的起居饮食,但李玉公公的嘴有多紧,谁能问得出来。凌大人得皇上信赖,娘娘只好乞助于您,但请您不要回绝。”春婵叹口气,担忧不已,“这些话奴婢本不该说,但娘娘一向深受嘉妃欺负,实在不能不求自保。这个凌侍卫也该是晓得的。”
最末梢的暖阁内倒是重重绡纱帷坠,是绕指柔的粉红色,和顺得像是女子未经涂染的唇。穿过一扇桃形新漆圆门,数层薄罗纱帐被帐钩挽于两侧,中间垂着淡紫水晶珠帘,微微折射出迷离昏黄的光晕。熏炉内如有若无的香味清幽非常,他固然常常出入养心殿,闻惯了各种香料,但也说不出那是甚么香气,只感觉柔媚入骨,中人欲醉。
“但你都不属意?”太后闭目斯须,“可娴贵妃的家世,你是晓得的。”
赵九宵这才抬起眼来,只见暖阁的榻上斜靠着一个堆纱笼绣的美人儿。他认不清那是甚么衣料,只感觉散着明艳的光芒,脸上的艳光亦是带着珠玉的华彩。身边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堆红着绣,戴着烧蓝银器金饰,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正替那美人儿打着一把玳瑁柄蹙金薄纱扇子。他很想细心看看那两位女子的脸,只是阁中景泰蓝大缸中瓮着冰块冒着丝丝的乌黑寒气,加上窗上的湘妃竹帘温馨地垂落,那女子的脸便有些光晕恍惚。半晌,只听得那榻上的女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声音悠悠晃晃道:“澜翠,人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