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侯爷之尊,却住在后院僻静处的夷简阁,住处也朴实简朴,别说安排宝鼎笔墨、名物书画,就连屋中所用桌椅床榻,也俱是浅显松木做的,不消宝贵之物。
梁靖续道:“既然是长辈当年的商定,岂能取消?”
梁元绍筹划了大半年,连跟沈家联婚后如何相处、如何取利都想好了,那里肯依?
梁靖愕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
宿世此时,梁老侯爷并没提过这话头,他虽没娶沈柔华,却也没探到过关乎玉嬛的动静。直到厥后她进宫做了女官,他夹在太子和永王争斗的夹缝里,才从永王那边查出了她的出身。
“我不去。”梁靖站在案前,似壁立千仞,岿然不移,矗立而刚硬。
老夫人晓得父子心结,便朝梁元绍摆了摆手,“这边临时无事,你先归去忙闲事。”
兄弟俩也是好久没见,乍一眼瞧见,都能较着瞧出相互面貌的窜改。不过梁章幼时爱尾巴似的跟在梁靖身后折腾,至今性子不改,虽长年不能会面,豪情还比跟梁端的靠近些。
老侯爷说到此处,眼睛便皱出个深深的笑。
他问得慎重,梁靖亦挺直脊背,“敢!”
厥后这阁楼完工,便起名夷简阁。
想必谢鸿将玉嬛的身份藏了十多年,也是极其谨慎的,先前不肯泄漏,现在见了他真容,才给老侯爷漏了点风声,明显也是探梁家的态度——若梁家趋利避害,不怀旧情,谢鸿必然就找不到外甥女了。
他夙来恶劣,虽被爹娘宠嬖,也没少被梁元绍惩罚。
梁老侯爷近年体弱,甚少出门应酬,也不大情愿受人拜访,平常深居简出。
屋外,闻声二哥回府后喜滋滋跑回府的梁章才赶过来,便隔着门扇闻声了那通臭骂。
梁靖毕竟是他儿子,这点叱骂还是得受着,便尽管木着脸站在那边,似充耳不闻。
那只久病孱羸的手握在掌心,清楚蕉萃肥胖,而渐露龙钟的脸上,却带了久违的笑容。
料想以外的答复,又似在料想当中,两位白叟都举杯不饮,盯着他。
遂问道:“祖父是从那里听的动静?”
梁靖神采更黑,疾步追上去,捉着梁章就给揍了一顿。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梁元绍没法,只能临时辞职。
“是吗?”老侯爷昂首看她,“若那孩子还活着,你敢娶吗?”
在梁靖开口答复前,他伸手表示别急,道:“文达兄当年的案子,是皇上钦定,四周那么多虎狼逼着,是必定没法昭雪了。她即便找返来,也是个罪臣以后,面貌脾气、处境身份如何,都没人晓得。莫说于你没半点助益,也许还会扳连。你敢吗?”
疆场上斩敌万千,早已练就铁石心肠的硬汉,却在那一瞬感觉眼角潮润。
“来给父亲问安。”梁元绍也带着点笑,扶老夫人一道进屋。
“是那孩子的娘舅,谢鸿。前几日他要来拜见,我念他是跟韩家有姻亲,就见了。他说当初那孩子和她哥哥都被人带着逃了出去,大的存亡不明,小的传闻还活着,他还在清查下落——若果然能找到,文达泉下有知,也该欣喜了。”
他手背略微枯瘦,顺着梁靖的手臂摸索到肩头,似是很对劲他身上的劲瘦力道,眼底笑意更深,点了点头,才扫了梁元绍一眼,“你也来了。”
是韩太师开罪抄家那年,老侯爷在静室独坐数个日夜后写的,笔力苍劲,着墨稠密,落笔迟缓凝瑟,隔了十来年,仍能看出此中的愤激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