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备着话,饭后坐在床边等周大娘,手里缝一灰蓝棉袍。棉花呲出了面料子,白白的一条搭在腿上。她内心揣摩,要绝了周大娘的心机,今后再不提她和周安良的事才好。秀才如何,日子过不成,宰相也是个没用的。
苏一撂动手里的锅盖,拉下袖子来桌边,“才刚吵过,您又给我们送吃的,安良和放心少不得又得唠叨您胳膊肘子往咱家拐,让您难做人。”两家干系奥妙,已是老久的事了。难为周大娘还一向帮衬她和苏太公,两边圆和。
苏一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眼泪打转儿,“甚么时候周安良把咱家正堂让出来,我便甚么时候归去。”
“嗯?”苏一没懂他话里的意义,抬头望他。他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像没说过那话普通,又说了遍,“跟我走吧。”怕她磨他工夫,便又补了两句,“王爷下的号令,你我都只要照遵的份儿。”
苏一瞧她的脸,灯光下明着一半儿,眼神儿却在她爷爷苏太公那一处――两人递了个眼色。她晃了晃眸子应下,内心忖着应是刚才在窗外听到的事。这事儿还含混着,天然要说的。周大娘中意她,总想要她做儿媳,这心机还没了呢。瞧这景象,应是她和苏太公合计好了,前后当说客。
苏一晓得他训起人来总没个完,直用杌子拱他的腰,往屋里推,“我有谱儿,您说的这,不能够。倒是您,早叮嘱了不必院外甲等我,如何还是不听?便是门前到草堂,也不过三五步,在屋里等着是一样儿的。现在天寒,冷风里涮过,腿脚又该倒霉索了。幸而还是练把式的,不然不定多少症候呢。”
周大娘来的时候带了块巴掌大的豆腐,今早晨刚出锅的,还蒸着热气。她径直往灶上放着,打了帘子进屋来找苏一。见她正低头压袍沿儿,忙过来伸手接,“给我罢,你也怪累的,返来还做这些个。要甚么跟我说,放心总能搭把手,转头做好都给你。”
苏一转过甚,“大娘非得扭这个苦瓜,为何?你家安良是个出息的,娶我如许儿的,您不委曲么?”
话在嘴里像弹豆子,苏一一面说叨一面进屋点上油灯。手卷喇叭护着火苗儿,再套上灯罩子。屋里膨起亮色,能见着木梁上的斑斑回纹。她回身卷了袖子去揭锅盖,想着生火做些甚么吃的。未及想明,门外响起周大娘的声音。
苏太公只当她还在置气,搁下茶杯笑道:“爷爷说的那不过是气话,气消了,便算不得数了。你还随我归去,团团聚圆过个春节。那家里头,你周大娘蒸了很多馒头包子,各色馅儿的都有。也有你最爱吃的,豆沙馅儿……”
苏一低头喝粥,慢咽下去,“人家心气儿高,瞧不上我做媳妇儿,说我没皮没脸赖着他。贬损了一通,又说我是打小没娘管的,野着到大的。我平生没甚么听不得的,也就听不得人说我没爹教没娘管。爷爷和大娘想拉拢我和他,那是瞎子打蚊子,白搭力量。你们当我们是两小无猜混吵混闹玩儿一样,却不是,我与周家那兄妹俩,是骨子里的两看相厌,就不是一道儿上的。”
韩肃安然自如地收回直剌剌的目光,“王爷派我来接你到府上去,倒没别的事。”
苏太公未说完的话噎在喉咙里,笑僵在嘴角。他吸气空嚼了几下腮帮子,好性儿被苏一全部冲没了。忽拍了一下交椅间的高腿方几,震得茶杯弹起,叮叮碰响。又站起了身子,冲苏一道:“你爷爷拉下脸子来求你,你也该收起性子认下这好来!这副模样你给我看?目无长辈,到底谁教的你如许儿?放心才说你空攀了人家王爷,我还考虑着不能够。这会儿瞧着,你倒是能扯出那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