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薛寄素,本觉得她死了,便是一了百了。世上再无人能扰乱他的心志,影响他的决策。
曹平一噎,想说甚么,一旁的阮伯生扯了扯他的衣袖,两人在中间窃保私语一阵,曹平的神采变了变。
他弯下腰,翻开锦被一角,松开衣衿,作势也要爬上床榻。
在室外等待的宫女躬身翻开曳地撒花罗帐,帘幕轻启处,先暴露一双黑缎皂靴,继而是缂丝金线的锦服衣摆,镶边用细如须发的金银绣线勾画出日月星斗、广漠六合,明示着赫赫凛然的天子严肃。
曹平心领神会,赶紧闭上嘴巴。
进了含章殿,宫人酒保按礼上前觐见。
称心和快意跟在卫泽和周瑛华身后,世人在偷偷打量新帝和皇后时,她俩也将世人的妒忌和歆羡尽收眼底。
卫泽怕周瑛华肩膀酸,一起紧紧搀扶着她,不肯让别人帮手。凤冠两旁的点翠地镶嵌珠花博鬓动摇间,磕在他的脸上。他顺手把博鬓衔着的宝石珠串拨到一旁,挽起周瑛华鬓边一缕狼藉的发丝,不动声色地轻嗅了一口。
卫泽径直将周瑛华抱进西暖阁的拔步床内放下,看她立即忙不迭地躲进杏子红锦被里,勾起唇角笑了笑。
曾多少时,她常常被人唤作阿素。重音常常在第一个字上,到“素”字时,近乎平直呢喃,缭绕在唇齿间,密切而又饱含器重。
黄门侍郎曹平神采一僵,小声提示:“皇上,典礼过后,皇后娘娘还要接管命妇朝拜……”
卫泽神采不耐:“如何?”
他转过脸来,面色难堪,张了张口,却没接着往下说。
“皇上……”
怕火星子溅到衣裙上,烧坏衣裳,火盆上罩了雕花铜丝架子。她斜倚熏笼,拥着暖被,脸颊被熏得微红,还嫌不敷,恨不能翻开铜丝架子,抱起一盆炭火取暖。
她仰起脸,乌黑双眸中寒光明灭。
“陛下。”周瑛华略微踉跄,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臣妾累了。”
冯尧神采一肃,一抱拳:“部属明白。”
从她身后,东院的梅树已经枯死一半,剩下几株开春时勉强抽枝抽芽,但却不能再争芳吐蕊。
想起薛家一家死得惨烈,他忽觉一阵苦楚,没有说出薛寄素的名字。
可三年多了,永宁侯府到处还能见着她留下的陈迹,他不管走到哪个僻静角落,脑海中都会浮起她的音容笑容。
卫泽也脱了冕服纁裳,换了身宝蓝地云雁纹窄袖博山锦常服,跟进西暖阁。
暮春时节,她常常领着族中未出阁的表姐妹们,在花架下打秋千。
隆冬炽烈难耐,房中常备新奇生果,冰水中湃过的生果,鲜嫩水润,果皮上转动着晶亮水珠,最宜解暑。
和天斗,和人斗,和运气斗,三十多年来,他始终目标明白,向来没有停下脚步。
她恰好不爱香瓜蜜桃,只喜好甜美凛冽的冰雪荔枝膏水。
周瑛华无妨卫泽竟然等在内里,脸上顿觉火烧普通,她才刚沐浴,仅着一件轻浮纱衣,发丝间水滴流淌,水汽蒸腾。乌黑如玉的肌肤从薄纱中透出来,露华微渗肌香,雪香浓,檀晕少,仿若一朵在蒙蒙春雨中盛开的海棠花,犹红似白,艳露凝香。
蓦地想起母亲孟氏离家时,一向疯疯颠癫、颠来倒去反复的那句话:“报应,侯爷,这满是报应啊!”
内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全都感染了她的气味。
冯尧把崔泠的神采看在眼里,在内心暗叹一口气,不愧是侯爷,才不过瞬息间,已经收敛起统统愁绪,和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