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齐,世人先举杯齐贺贾环落第,贾环回敬,你来我往喝了一会儿,世人垂垂暴露本来脸孔,划拳的划拳,行酒令的行酒令,没一会儿酒酣耳热,都有些放浪形骸起来。冯子英和薛蟠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柳湘莲兴头上来,亲身上去客串了一出戏。
大师赏了诗,相互臧否一番,又要来热酒螃蟹,纵情吃喝一回。宝玉一手持蟹大嚼, 大呼道:“有酒怎能无诗?我已有了一首好的, 不要和我争!”说着忙忙的要水洗了手, 寻了纸笔写出。林黛玉看了一眼, 不屑道:“如许的诗,要一百首也有。”说完不假思考, 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宝玉忙接过来看了, 道:“该死, 该死,我的诗真该撕了。”黛玉却感觉不好,取来利市团了,笑道:“你这个就很好,留着给人看罢。”
他凑上前存候,贾母指着那老妇人道:“这是刘姥姥,我们家的老亲戚了。”贾环忙问了声姥姥好,那刘姥姥直摇手说使不得,笑得嘴巴都裂开,暴露一口泛黄的牙。
贾环本来含笑听世人说话,渐渐的拆着一只螃蟹,听世人说得热烈,才凑上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却实在叫他惊奇了。方才的菊花诗,宝钗作得并不出众,论才情论炼句,稍逊黛玉探春湘云三人,这首螃蟹诗却作得妙绝,立意深远,讽刺辛辣,比宝玉黛玉二人都比下去了。他只在内心冷静想了一回,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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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只感觉血涌上头,一时又是绝望又是心惊,情感一阵阵如潮退潮涨,击打在心头,竟不知说甚么好了。
屋子里排开宴席,有打扮得粉妆玉琢的小厮在席间穿越佐酒,有娇躯裹着绫罗的歌女弹唱扫兴,薛蟠还请了几个熟悉的伎女来陪着说话。
她坐的间隔正恰好,既显出了密切,又不让人感觉她不尊敬。这一点殊为可贵。贾环不大安闲的移开视野,却瞥见薛蟠远远的冲他比了个手势,便有些哭笑不得。
鼻端一缕香风悄悄拂过,回过神来,身边已坐了个明眸善睐的女人。这女人着一身淡黄的裙子,外披素色罩衫,娥眉杏眼,鼻腻鹅脂,美得不带一丝炊火气。
想到这里,他霍然一惊,问蕊书道:“二奶奶做的这事儿,二爷知不晓得?”还没等蕊书作答,就在内心本身答复了本身:“知不晓得又有甚么要紧?贾琏的脾气,也是骄奢淫逸的,又好色如命,他晓得了,只会要分夫人一杯羹吧!”
这一觉就睡到了落日西下,天涯只余一点光辉的霞光,天空是清秀的淡青色,树的枝桠横在天上,比折扇上的山川图还美。
世人顽累了便散了,黛玉探春本都欲寻他说话,见他累狠了,一人鼓励了他几句话,三人在岔道口分离。贾环一人回房,也顾不得检点带返来的东西,只勉强叮咛了几桩紧急事,便倒头睡去。霁月摇了点头,给他去了袜子,又怕他睡着了受凉,取了薄被子来严严实实的盖上,自执了柄扇子给他扇着。
世人笑看他两个作态,宝钗道:“我也有了一首,只是不好,写出来取乐罢。”说着也向纸上写了。世人且惊且叹,都出言夸奖宝钗。
贾环也不起床,就那么懒懒的拥被而卧,室内清冷,晚风透过窗纱,拂起了帘子上缀的各色流苏。他一动不动,享用着久违的舒畅安宁。
直到这丫头近前了,他痴钝的脑袋才认出她来,哦,是蕊书。他微微一笑,坐起来,边找鞋穿边问她:“甚么时候了?”蕊书答道:“已经酉时了。”出去端了饭来奉侍他吃。贾环用饭时一声不出,待他吃完了饭,吃茶时,蕊书才说:“上回叫我探听的事儿,有覆信了。”贾环当真想了一想,才想起这说的是凤姐儿剥削赵姨娘月钱的事儿,不由嗔道:“如何不早和我说?”蕊书柬短地答道:“我怕早说了你吃不下饭。”贾环又催了一遍,她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