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已是议了一回,有说“叠翠”的,有说“锦嶂”的,又有“赛香炉”、“小终南”各种名色。贾环便知世人也看出贾政之意,才以此些俗套来对付过。须知这贾府的清客也不是好混的,合作狠恶着呢!若只会这些陈词谰言,以贾政爱高士的脾气,是挣不出头脸来的。然做人家的门客,察言观色这一门课又不成不修,何时应自贬、何时该显才都有门道。贾环常常见了他们阿谀贾政之态,心内都是感觉不舒畅。他小时候常想,如果自家将来于科举路上不对劲,或是屡试不第,待父亲百年以后,怕是也要如面前这些清客普通靠着别人的情意混饭吃。
正胡乱想着,贾政已是命宝玉来拟。宝玉也知父亲之意,便道:“尝闻前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风雅气度。”世人听了,死力奖饰:“是极!二世兄天禀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不成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讽刺罢了。再俟选拟。”说着又问贾环。贾环不料还问到了本身,仓猝道:“二哥说的是,只是我倒感觉‘曲径通幽处’嫌淡了些,莫若‘云深不知处’更佳。”世人听了,连同贾政在内,神采都有些奥妙起来。贾政很看了他几眼,见他一派天真开阔模样,没说甚么,举步出来石洞去。
贾环心说,我没看过,那就是我写的好不好。只是想不到连贾政这端庄人亦看过。一想到父亲的书房里或许就收藏密敛着一本武侠言情小说,他就感觉好笑。面上却只抬高了声音,回道:“我从一名同窗那边看到的。如何,二哥也看过这个?”宝玉却只是抿嘴一笑,指了指前头的贾政。有清客眼尖,瞥见了他们兄弟的小行动,小声提示道:“二位世兄,快走罢,世翁已畴昔了。”兄弟两个仓猝跟上。
忙畴昔请了安,贾政笑道:“园内现在诸景俱备,只少了题咏,虽说端庄该请贵妃游幸后赐题才是,然贵妃游幸之时,这很多景色,诸般花木,一无字题,也是寥落无色。是以本日只是假造几个,暂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你们兄弟尽管做来,好不好的,大师公议。”贾环忙应了,才要说当请众姊妹来众拟,心中动机一转,想到本身诗才平平,这怕是贾政要试宝玉的场合,话到舌尖又滑了下去。当下冷静退到宝玉身边,昂首看去,只见山上有镜面也似的白石一块,倒是劈面留题处。
俄而大师出来,行未几远,但见有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便知是正殿了。往前走,正面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龙蟠螭护,小巧凿就,一见便知不是贾府这等人家可用的。贾政命宝玉作题,只见宝玉神思不定,世人知他受了这半日的折磨,怕是才尽词穷了,都劝贾政:“明日再题罢了。”可巧雨村处遣人回话。贾政笑道:“余者不能游了。且从那一边出去,稍览罢了。”因而过一大桥,至一院落歇脚。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是数本芭蕉,一边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宝玉拟题为“红香绿玉”四字。世人赏赞一回,进入房内,倒是个极精美的去处,这几间房内清算的与别处罚歧,竟分不出间隔来的。本来四周皆是雕空小巧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川人物,或翎毛花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腔,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玩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世人往里走,竟似走不出去似的。还是贾珍过来引着世人出去了,不知如何转的,就见大门豁但是现。贾政不发话,宝玉贾环兄弟不免跟到书房,待贾政想起他们,发了话,才得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