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恭维话，可只言片语到了朝中，也就不平常了。说话的人约莫四十五六，冠下发丝却灰白大半，浅淡眉，丹凤眼，眼间川字纹颇深，想来忧心劳累。
容端雨又问：“要不要再探详情？”
天子脚下，千万不成逞能，略不循分，管你侯或相，锵了皮折了骨，尝一尝万劫不复。
“刚点灯，”容落云欠了欠身，“这么快便寻来，你一向盯着？”
这时曲毕，周遭歌颂不断，他被嬷子拽着讨嘉奖。“甚好……”他对付一句，再昂首，雕栏处那人踪迹全无。
他没猜错，此人恰是丞相陈若吟，单字“声”，陈声。
嬷子考虑半晌，在坐这么多人瞧着，朝暮楼怎能失了信誉。“去，”她捋一捋胸脯，攒足势头，“请花魁端雨女人！”
恩客的？女人的？
问话的女子乃朝暮楼花魁，容端雨，床边安坐的便是不凡宫二宫主，容落云。
莫非，那人真是容落云？
舫内云雨正酣，霍将军听得俊脸一红。“对不住了。”他默道，然后扯走一件外袍，穿好登陆，举头阔步地走入朝暮楼。
他不知，也懒得猜，顺手揣入怀中带走了。
他倦了，燃尽纸条，漱口摘冠，散下三千青丝躺入床中。容端雨为他搭好丝被，又摸了摸他的脸颊：“睡罢，要热烈一宿呢，有事再唤你。”
殿内，静极了，定北侯护国之功，朝廷之砥柱，竟要交出一子关内留质。丞相此言绝非心血来潮，背后即为圣意。
霍临风侧耳闻声群情，看来这个“宝萝”是驰名的佼人。半晌后，宝萝行至桌前，扇掩面，露一双如杏美目，步摇轻晃，晃得满座恩客心头醉。
不知谁说：“快到卯时了。”
虚真假实，渺渺似梦。
殊不知那一战过后，他接连数月的梦里满是血淋淋的红色，还掺一味哭泣。他现在有些分神：“谢皇上谬赞。微臣愿大雍乱世承平，百姓安乐。”
天快亮了，霍临风扭身朝外走，身后代人又热烈起来。他走出朝暮楼，将袍子还归去，而后慢腾腾地回堆栈。
门关了，容端雨莲步轻移，在廊上遇见个抱琴的清倌。清倌唱哑嗓子，可下头金玉满天飞，搁下琴还要速速讨赏。
陈若吟便说：“启禀皇上，霍将军的才调不输其兄惊海，而边关总不必有两位镇边大将军。故依臣所见，无妨让霍将军留于关内，发挥雄图。”
到山脚，回堆栈该向北，霍临风却定了定, 朝着西边长河去了。
外头声色惑人，他悄悄的，像来错处所。一阵莲步忽至，藕臂排闼，暴露张祸国的脸来：“落云，何时到的？”
容落云接过，朝廷调派的官员到了，展开一看：“霍临风？”他颇感不测，堂堂定北侯之子，传闻又立军功，竟调派到西乾岭来。
成帝赞成道：“朕记得，你十三那年便随侯爷上疆场，还几乎被蛮贼捋了去。短短四年后，你首逢恶战，第一次挂帅平乱。”
嬷子忙敛承担，容端雨提裙登台，借了清倌的琵琶。楼中静可听针，俱屏息凝睇花魁唱曲，一拨弦，微动唇，淌出天籁之音。
他道：“一副丫头样，厨房煮酸汤的姿色，弹甚么琵琶。”
座上天子抚掌笑言，像说一件趣事。
成帝摆手：“侯爷之子岂是凡人，不必妄自陋劣。何况，你才二十三岁，一辈子待在塞北也闷了些，留下来闯荡闯荡也好。”
忽来一声娇啼：“好俶傥的俊哥儿，怎的冷静独酌？”
小妓色变，拧着杨柳腰走了，半晌又来位清倌。霍临风一觑，只从艺的清倌抱着琵琶，与他对一眼另有些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