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仲春,惊蛰过后一天暖似一天,风扑在脸上都是绵软的,只是雨水更多起来。明天没有日头,天上阴沉沉的,模糊有零散的雨丝飘落,她抬了头看,衬着夹道的红墙黄瓦,阴霾厚重得要压下来一样,用不着说,又得有一场大雨了。
崔总管说,“时候差未几了,你从速上值去吧!换个笑模样,万岁爷转头指定到慈宁宫存候,别叫他看着揪心,到时候又出费事事儿。”
明天服侍的人是添禧,是崔贵祥收的二门徒。他从内间迎出来,笑着拱手,“哟,我们姑奶奶来了?”
锦书点点头,“我都听您的。”
锦书应下了,蹲身施礼拜别崔,才跨出门槛上廊子,头顶上隆隆的春雷震耳,眼看着要下雨了……
体和殿在储秀宫边上,锦书沿着甬道走,路上遇着好几个之前在掖庭时同院住的宫女,她们围上来搭讪,问长问短的,又扯她的春袍子看,手指在掐金丝绸子的滚边上来回的抚摩,恋慕的说,“到底是不一样了,您得了高枝儿,连衣裳都比我们贵气。在慈宁宫里当差反正长脸子,旁的宫里的那些个姑姑算甚么呀,给您提鞋都不称头!”
崔贵祥被她说得动容,不由红了眼眶,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你不消说,我这儿明镜似的。这世上啊,苦人多!我们算好的,吃喝不消愁,何况你另有太子爷的关照,说得白一点儿,另有圣眷,真要论起来,甚么都不消怕。至于那些争斗,宫里有,宅门里有,就是平凡人家也有,往哪儿逃是个腐败天下呢?踏结结实的,人生也就几十年,白驹过隙,转眼就到头了。”说罢笑了笑,“你还小,我和你说这些没旁的意义,不过是要让你明白这个理儿。”
崔渐渐用了一碗杏仁酪,抹着嘴道,“四月二十六是高天子的生忌,太皇太后要打发人上昌瑞山守陵,你如何说呢?是情愿去?还是留在宫里?”
她身上的那点动静她们天然也传闻了,嗟叹之人有之,不屑之人有之,妒忌之人有之……前面人说话,前面人兜天翻白眼,她都瞧在眼里,那些算得了甚么?她都不往内心去!她也想明白了,如果活在人家的框框里,那还不如不活!活着干甚么?为本身还是为别人?何况有人夸你,就必定有人背后里骂你,她又不是菩萨,做不到个个都喜好。
锦书听到最后一句到底是哭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打湿了膝头的夹袍子。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边哭边道,“干爸爸啊,我内心忒苦了!这么下去活得太累了,我连一个嫡亲的人也没有,就只要您护着我了。”
揣摩归揣摩,她也不甚在乎,内廷该如何过还如何过,该忙活的是那些大人们,过了几天松泛日子,这会儿又要上发条了。不过看时候才刚过辰时,西山大营到城里,路程虽不非常远,人马多,又是仪仗又是銮卫扈从,另有好几位小皇子要细心,这一起半途不歇也得一天的脚程,可眼下宫门上落了钥才不久,仪卫就到了午门上,莫非还是连夜赶路的吗?
“他自有良缘佳配,我去了,对他才好。”锦书苦笑,“我就是留在宫里,您瞧着吧,到最后也不能在一起。与其两小我胶葛苦闷半辈子,不如各自散了,对大师都有好处。”
“哪能呢!”崔贵平温暖道,“人都说当上差的风景,却不晓得我们有多辛苦,鸡零狗碎的事儿那样多,一时一刻也离不了,我还能和你计算这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