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放下茶碗,道:“我们这位万岁爷的性子,越是内心看重,面上越是淡着。他如果让出来谢恩,那才如端嫔所说,是活力永和宫的那一名算计了御前的人,以是才敲山震虎。他这么不叫出来,淡淡的连问都不问一声,你就还非得替我去瞧瞧琳琅不成了。”
她悚然一惊,天子却携她的手走近雉堞之前,道:“宫里的端方,也不好让你家去,你就在这里瞧瞧,也算是望一望家里了。”
过了蒲月节,宫里都换了单衣裳。这天天子歇了午觉起来,正巧芜湖钞关的新贡墨进上来了。安徽本来有例贡贡墨,但芜湖钞关的刘源制墨精美,特贡后甚为天子所喜。此时天子见了本年的新墨,光芒精密,光彩墨润,四周夔纹,中间描金四字,恰是御笔赐书“松风水月”。昂首见琳琅在面前,便说:“取水来试一试墨。”
——纳兰容若《减字木兰花》
梁九功承诺了一声,忙传令预备服侍鸾仪。天子只微微皱眉道:“好好的步月闲散,一大帮子人跟着,真真无趣。”梁九功只得笑道:“求主子示下,是往哪宫里去?主子狗胆包天,求万岁爷一句,好歹总得有人跟着。”
梁九功这才回过味来,心中悄悄好笑。转过身来向琳琅招一招手,接太小寺人手中的八宝琉璃灯交到她手中,低声对琳琅道:“你去替万岁爷照着亮。”
她低声答:“两年了。”天子“嗯”了一声,道:“必定非常想家吧?”她声音更低了:“主子不敢。”天子微微一笑:“你如果再不改口,我可就要罚你了。”
天子想了一想:“哪宫里都不去,清平悄悄地走一走。”
天子见是他,便浅笑道:“朕可贵出来走一趟,偏又赶上你。今儿的事可不准奉告旁人,传到那群言官耳中去,朕又要受聒噪。”
天子道:“月下点灯,最煞风景。”便顺着城墙往西走去。梁九功正欲领着人跟着,天子却说:“你们就在这里,朕要一小我静一静。”
他只凝睇着她,她渐渐转过脸去。站在这里了望,九城当中的万家灯火,哪一盏是她的家?他渐渐抬起手来,掌中握着她的手,那腕上一痕新伤,倒是前不久当差时打翻了茶碗烫的。当时她煞白了脸,却只问:“万岁爷烫着没有?”
端嫔道:“这话我来讲倒也罢了,姐姐圣眷正隆,何出此言。”惠嫔道:“mm如何不晓得,皇上待我,也不过念着昔日情分,说到圣眷,唉……”她这一声感喟,幽幽不断。端嫔恰是有苦衷的人,直触得内心发酸,几欲要掉眼泪,勉强笑道:“我们不说这个了,昨儿乾清宫的事,另有下文呢,不知姐姐传闻了没有?”
梁九功见那月已斜斜挂在城楼檐角,内心正悄悄焦急,远远瞧见一星微光渐行渐近,忙带了人迎上去。只见天子神采淡定,琳琅随在侧边,一手持灯,一手上却搭着天子那件明黄平金大氅。梁九功忙接畴昔,道:“这夜里风凉,万岁爷如何反倒将这大氅解了?”又替天子披好系上绦子。神武门的宿卫已经换了值班,此时当值宿卫统领便上前一步,叩首见驾:“当值宿卫纳兰性德,恭请皇上圣安。”
她一时怔住了,心中百折千回,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异。却听他道:“今儿是你生辰,我许你一件事,你想好了就奉告我。是要甚么,或是要我承诺甚么,都能够奉告我。”
天子回过甚来,望了她一眼,暖和地问:“你冷么?”
承香欲语又止,惠嫔道:“我晓得你想劝我,我们犯不着如许上赶着去献殷勤,没得叫人感觉点眼。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如何说我与她都是中表之亲,这时候去雪中送炭,她包管会感激不尽,如许合情公道的工夫,我们不能不做。琳琅这妮子……将来只怕是我们的亲信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