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珠原是镶蓝旗出身,按例上三旗的包衣才可在御前当差,她是太后指来的,殊为惯例,一向叫御前的人架空,听荣喜如是说,直气得浑身乱颤。芳景忙道:“成日只见你们两个打口舌官司,谈笑归谈笑,别扯到旁的上头。”荣喜笑道:“芳姐姐不晓得,我们这些嘴拙人笨的,那里比得上人家千伶百俐,成日只见她对万岁爷下工夫,可惜万岁爷连拿眼角都未曾瞥她一下。呸,我偏瞧不上这狐媚模样,就她那副嘴脸,还想攀高枝儿,做梦!”
芳景一起死命地拉画珠,画珠已经气得发怔。可巧帘子一响,琳琅走出去,笑问:“大年下的,如何倒争起嘴来?”她一出去,屋子里的人天然皆屏息静气。芳景忙笑道:“她们哪一日不是要吵嚷几句才算安闲?”一面将崭新的五福捧寿鹅绒软垫移过来,说:“这熏笼炭已经埋在灰里了,并不会生火气,女人且姑息坐一坐。”荣喜亦忙忙地斟了碗茶来奉与琳琅,笑着道:“那里是在争嘴,不过闲话两句罢了。”那余繁华也就上前打了千儿存候,赔笑道:“琳女人的衣裳已经得了,转头就给您送到屋子里去。”
画珠连调子都变了:“你说谁想攀高枝?”芳景已经拦在中间对荣喜呵叱:“荣喜!如何越说越没谱了?万岁爷也是能拿来胡说的?”她年纪既长,在御前光阴已久,荣喜本还欲还嘴,强自忍了下去。画珠却道:“还指不定是谁想攀高枝儿。昨儿见了琳琅,左一声女人,右一声女人,阿谀得和甚么似的,我才瞧不惯你这主子样儿。”荣喜嘲笑道:“待你下辈子有琳琅那一日,我也左一声女人,右一声女人,好生阿谀阿谀您这位不是主子的主子娘娘。”芳景目睹拦不住,赶紧站起来拉画珠:“我们出去,反面她普通见地。”画珠气得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推开芳景,直问荣喜:“你就欺我做一辈子的主子?莫非这宫里大家生来就是主子的命不成?”荣喜嘲笑道:“我就是欺你八字里没阿谁福分!”
她应了“是”便辞职,已经却行退至暖阁门口,天子忽又道:“等一等。”她住了脚步,天子走至面前,凝睇着她很久,方才低声道:“我心匪石,不成转也。”她心中顷刻悸动,眼底里浮起昏黄的水汽。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人,明黄锦衣,紫貂端罩,九五之尊的御用服色,但是话语中挚诚至深,竟让人毫无抵挡之力。心中最深处刹时软弱,极力矜持,念及前路漫漫,愁苦无尽,只是意念冷落,未知这世上情浅情深,本来都叫人孤负。重新翻悔,心中哀凉,低声答:“我心匪席,不成卷也。”
琳琅见那玉色晶莹,触手温润,玉上以金丝嵌着四行细篆铭文,乃是“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听天子道:“朕得为我们的悠长筹算。”她听到“悠长”二字,心下微微一酸,勉强笑道:“琳琅明白。”天子见她灵犀通透,心中亦是难过。正在此时,敬事房送了绿头签出去。天子凝睇着她,见她还是容态平和,心中各式不忍,也懒得去看,顺手翻了一只牌子。只对她道:“明天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去,不消来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