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久了,人只是乏乏的一点倦意,慵懒得不想起来,她因而唤贴身的宫女:“香吟。”却不是香吟出去,熟谙的身影直唬了她一跳,连施礼都忘了:“皇上——”发鬓微松,在御前是很失礼的,天子却只是浅笑:“朕瞧你好睡,没让人唤醒你。”如许的宠溺,眼里又暴露那样的神采,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有些可惜地拿起那幅素绢,星星点点的墨迹里,脸庞的表面温和斑斓,她含笑道:“皇上倒是将臣妾画得美了……”绢上的如玉美人,端倪与她略异,神态似寥然的晨星,又像是帘卷西风起,那一剪脉脉菊花,虽只是表面,但是栩栩如生。正兀自入迷,忽听天子叮咛:“撂下。”她叫了声:“皇上。”他还是那种淡淡的神采:“朕叫你撂下。”
皇四子还是是很安闲的模样:“胤禛恰是进园来给额娘存候。”黑沉沉的一双眼眸,看不出任何端倪。她早就传闻皇四子性子阴霾,最难捉摸,本来公然如此。
她却一向再没有生养。后宫的妃嫔,最盼的就是生个儿子,但是有了儿子就有统统么?那良妃虽有八阿哥,但是她还是那样的孤单。除了阖宫朝觐,很少瞧见她在宫中走动。天子上了年纪,眷怀旧情,闲下来喜往入宫早的妃嫔那边去说说话,德妃、宜妃、惠妃……但是向来没传闻过往良妃那边去。
如许一想,内心老是有一丝慌乱,空落落的慌乱。固然天子待她一如既往的好,那日还特地歇了晌午觉就过来瞧她,满面笑容地问她:“今儿你生辰,朕叫御膳房预备了银丝面,转头朕陪你吃面。”她怔了一下,方才含笑道:“皇上记错了,臣妾是十月里生的,这才过了端五节呢。”天子“哦”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着,只是眼神里又是她所不懂的那种恍忽。她嗔道:“皇上是记取谁的生辰了,恰好来诳臣妾。”
天子笑而不答,只说:“朕事情多,记胡涂了。”
还是初春季气,日头晴暖,微风熏人。隔着帘子望去,天井里静而无声,只要廊下的鹦鹉,偶尔懒懒地扇动翅膀,它足上的金铃便一阵乱响。
她晓得天子在活力,如许没出处不问青红皂白,倒是头一回。她负气一样将素绢放回案上,请个双安道:“臣妾辞职。”向来对于她的小性,他皆愿姑息,乃至带了一丝放纵,老是含笑看她大发娇嗔。此次却转头就叫梁九功出去:“送和主子下船。”
那皇子身后相随的寺人已经请了个安:“和主子。”
——纳兰容若《浪淘沙》
天子嫌宫里端方啰嗦,一年里头,倒似有半年驻跸畅春园。园子那样大,花红柳绿,一年四时风景如画。春季里枫叶如火,簇拥着亭台水榭,全部园子就像都照在蜡烛明光之下一样。乘了船,在琉璃碧滑的海子里,两岸皆是枫槭,倒映在水中,波光潋滟。天子命人预备了笔墨,他夙来雅擅丹青,就在舱中御案上经心描画出四周水光天气,题了新诗,一句一句地吟给她听。她并不晓得,他也并不解释,只是笑吟吟,无穷欢乐的模样。
厥后听人说,那是因为八阿哥与九阿哥过从甚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天子向来不喜好后妃群情前朝的事。她如许想着,脸上的神采不由有一丝恍忽,天子却最喜她这类怔忡的神采,握了她的手,俄然道:“朕教你写字。”
实在她是很喜好热烈的人,但是天子不喜好,她也只幸亏他面前老是沉默。他喜好她穿碧色的衣裳,江宁、姑苏、杭州三处织造新贡的衣料,赐给她的老是碧色、湖水色、莲青色、烟青色……贡缎、倭缎、织锦、府缎、绫、纱、罗、缂丝、杭绸……四时衣裳那样多,十七岁的年纪,谁不爱红香浓艳?可为着他不喜好,只得老是穿得素净如新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