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店内，五鹿浑见柜上无人，倒是角落那一字排开的十余个庞大酒坛边上，席地半卧着两个男人：一个鬓发染霜，年事约莫五六十，腹大如鼓，随便罩件麻布宽袍，一臂环着酒坛，另一手掬着，自酒坛往嘴里捞灌些散酒，侧颊歪向里边，脸孔不甚清楚；另一个倒是正对店门，额上横纹如刀刻，腮边无肉显沧桑，目华涣散，酒液顺着脖颈，一起流到了胸前。
“不敢。”五鹿老拱了拱手，轻声策应，“乱云阁内有幸尝了两杯，念念不忘至今。”言罢，偷给五鹿浑送个眼风，又将那舀子直冲宋又谷丢了畴昔。
三人这般慢悠悠又行了三天，终是到了祁门关上。
一旁五鹿老闻声，膝上一软，效仿丁梦璜方才模样，直直探手入了酒坛，蹲踞一边，一口一口掬着喝起来，边喝边道：“鱼龙两位前辈死前得饮日色浮，也算不枉尘凡一回。”
三人皆笑，牵顿时前。
半柱香后，那一大坛酒便仅剩下一半。
宋又谷闻声大喜，折扇一收，自往柜内架上，取了两只手掌大小的酒坛，于掌内掂了掂，腕上结力，眨眉往五鹿浑身前送了一坛。
“仲三苦！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又死到哪儿去了？”
五鹿浑看破却不说破，既不热络靠近，也不横眉冷对，统统如常，浑似那夜持剑行凶的并非本身似的。
诸人见状，且笑且惊。
“哎……”五鹿老鼓了腮，沉声自道：“这酒，但是同那日色浮天渊之差。”
五鹿浑轻笑，拱手冲那二人唤道：“丁掌柜，我们沽酒。”
“今儿个不卖酒！”
“你这条豪杰，竟娶了祁门关上最丑的婆娘，还要整日听她吆五喝六，使唤来调派去。这世道，当往那边说理去？”话音方落，竟是低低抽泣起来。
五鹿浑长叹口气，点头再道：“未见丁掌柜往薄山吊上一吊，尽尽哀思？”
五鹿浑弯着脖颈，阖目抬头，右腕微微轻颤，两腮一嘬，啪的一声，扬手便将掌内酒坛掷在一边墙上。
丁梦璜浊目一瞪，抬声见怒，“迟早一死，哀甚么哀？死都死了，吊甚么吊？”
“前日便死了？就在这祁门关内？”宋又谷摇了摇眉，轻道。
五鹿浑也不客气，取了酒封，咚咚咚下了三五口，直感唇齿苦涩，果味四溢，这便打个酒嗝，身子一颤，赞道：“好酒！”
丁梦璜面色无改，懒声冲五鹿浑应道：“那动静，就跟生了翅儿似的，三国以内，早是传遍。”
“丁掌柜，乱云阁日前出了件恶事，你可有耳闻？”
阿苦见状，往边上挪了半步，探手一扶丁梦璜肩头，却似使不上力量，口唇张阖，一字一顿道：“见地过最好的，余下的那些个，不管是天下第二还是天下第四万八千七百二十三，全不过一个德行；选哪一个，不是退而求其次？”
宋又谷同五鹿老一听，更是按捺不下，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打眼四望，瞧见合情意的酒坛酒壶便不放手。
阿苦本欲上前将那酒坛挑翻，却听得丁梦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疾道：“慢着慢着。这个样儿，恰好。”话音方落，丁梦璜探手摘了坛口的酒封，便见那酒液如瀑，直扑在丁梦璜面上，惹得他连气也喘不匀，阖了眼，张了嘴，屏了息，咕嘟咕嘟豪饮。
方入瓮城，几人便感异状：这祁门关，自五鹿南下建国后，虽失其险，却不见废，反是更加富强畅旺起来。加上厥后丁家落户于此，酿酒畜牧，城民愈多，一派欣欣茂发之状。然此时到来，却见城内百姓家家闭户，商店店店关张，街上行人甚少，连茶馆食肆，亦有多数停了买卖。